第十一章：太上忘情（14）
不等楼池知悉那滴泪的下落，太初瞬间消失不见，穿出结界不知去往何处，唯留楼池和贤象在神荡崖边枯等，间或被猝然降落的雷刑吓得一惊一乍。
他去了个有些陌生的地方，不周山。
光神正在一重天施法布光，整个凡间犹如一片灰蒙蒙的幻境，于百姓来说大抵是段诡异连雨的日子。不周山荒芜已久，杂草丛生，料峭山壁之间，修罗图腾指天独立，俨然一处萧条凋敝的神迹。
淑月曾说，不周山的修罗图腾乃祖神示下的神意，昔年不周山塌，修罗图腾自山体中现身，屹立已有五十余万年。阿修罗以自身修罗血染遍图腾的每一条纹路，便可与祖神联通，祈求祖神庇佑。
即便那时尚且年幼，太初也是不信的，倘若祖神这么容易便能见到，神界之中岂不是人人皆知祖神真容，何以至于无人说得上来祖神的模样？为了不让淑月伤心，彼时他并未开口否定，而是问淑月：“那母神可曾试过？”
淑月点头答道：“自然试过，只是未能见到祖神罢了。”
他心中认为此事不可信，缄默而深沉地望着淑月，听她娓娓道来一桩往事。
不周山下有一隐士，嗜茶如命，深谙茶道，著书闻名于世，一生唯制过一种茶，即沐月菩提。这样一个漂泊淡远的人却险些死在三十岁那年，不慎从山崖跌落，生死莫测。淑月那一辈的上神年轻时与凡人的联结尚且不深，深知不能干涉凡人生死的道理，若是强行施法为濒死的凡人延续寿命，何止自身遭受天谴反噬，被救的凡人也是活不长的，于是她便在修罗图腾下祈求祖神庇佑这个可怜的凡人。
“虽未能见到祖神，祖神却遂了我的心愿，那个凡人安康无虞地活到百岁，成为名垂青史的茶圣，这下初儿总信了罢？”
“那母神为何要救一个凡人？那个凡人与母神又是什么关系？”
淑月并未作答。
他也鲜少回忆起这段往事，只知道沐月菩提是淑月身上的味道，在他的记忆里，已与淑月合二为一了，这也是他常饮沐月菩提的缘故。
而今，太初立在修罗图腾下，说不定与淑月当年所站位置相同，右手被玄冥荆棘穿过留下的疤痕已经淡化许多，他将掌心割开，旋即抚上图腾，修罗血顺着纹路犹如藤蔓般四散滋生，令这蒙尘的神迹重现往日的光辉。
他轻闭眼帘，并未见到祖神，却借修罗图腾向祖神传递心意：“我要她活着走下神荡崖高台。”
图腾放射出千万丈赭红色神光，照耀怪石林立的不周山，衰草寒烟渐起峥嵘，寂静无声之中，他听到万物滋长的声音，九天上的雷刑余波穿过云层直落在图腾顶端，随后整个不周山骤降急雨。
太初缓缓睁开双眼，正想抬头望天，却好似瞬间通感了高台之上受刑的龙潆，顷刻间口呕鲜血，悉数喷在眼前的图腾之上。
不周山的那场雨持续到午时才止，苍穹虹桥横亘，天光乍明，乃绝非光神所能布下的极昼之辉，朱厌从彩霞中穿出，匆匆赶来报信：“尊上，雷刑劫已毕！”
他回去得还是迟了些，错过了龙潆强撑着跪坐回高台之上的情景，背影坚定，无坚不摧。
上百位神仙原本层层围在楼池设下的结界外，楼池见状便收了结界，众仙蜂拥涌进，屏息凝视，最后一道雷刑降下后，黑云散去，整个神荡崖那么多的人，却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旋即爆发出不胜欣喜的激动之声，无人注意到，龙潆用来计雷刑数量的最后一片龙鳞是透着紫光的。
龙潆拂袖将幻化出的龙鳞悉数收回，旋即起身面向众仙，满目泰然地步下高台。
与此同时，远在伶舟山的浮帝一观天象便知结果，欣然露出一抹淡笑，璇瑰见状也暗松了口气。兰阙在丹墀居彻夜不眠，守了六个时辰的丹药终于炼成，眼光中闪烁着雀跃的光芒，听闻龙潆顺利渡劫，他不舍地看了眼匣子中的两颗珍贵丹药，当即下定了决心。
而龙潆一路的伪装在迈进上清宫的瞬间达到极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栽去，合上双眼的瞬间似乎看到一抹紫色的衣摆，却不像太初素日里所穿常服的衣料，更像是丝滑的寝袍，她以为看到的不过是幻觉。
不想一觉醒来已是三日后了。
她是被周身深入骨血的疼痛唤醒的，睁开眼后全然动弹不得，目之所及只有焕锦撑在桌边打盹儿的身影。
龙潆喑哑地唤了声“焕锦”，焕锦立刻起身，斟了盏茶捧到床边递给她，而她强撑着坐起身来也废了不少力气，那种被疼痛折磨的感觉仿佛魂魄随时将要离体，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桌上摆着堆叠如山的匣子与锦盒，龙潆不必问都知道里面必是各种补药，焕锦说道：“外面还放着不少呢，不过药王叮嘱过，这些礼收便收了，切记不可乱用，最好问过他一声。”
龙潆暗道药王还是那般唠叨，心中却不免生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淡笑着同焕锦打趣道：“我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恍惚回到大婚之日，礼多得眼花缭乱，看不过来的。”
焕锦从桌边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给龙潆看：“上神醒得晚了些，白鹤仙刚走，送来两颗上等丹药，说是给药王瞧过了，有助于修复神脉，可随便吃的。”
龙潆接过，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缕浓郁的药香，可体内的痛楚作祟，令她全无服用的心思，眼下只能饮水。于是她将盒子扣上放在了枕榻边，随口答道：“先放着罢。”说起兰阙，她蓦地想起兰阙要修罗血之事，忙问焕锦：“太初呢？”
见龙潆知道挂念太初，焕锦眼中明显闪过喜色，如实说道：“修罗王这几天日日都来，只是不曾入内，问过情状后便走了。”
看起来倒是太平，龙潆松一口气，迟钝地意识到：“我睡了几日？”
“三日，眼下午时刚过，正好三日呢。”
还好不算太久，龙潆放心地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天气大好，她却无力起身一瞻春色，接下来整月的朝会怕是也要免了，这一百零八道雷刑还真是厉害。回想起历劫的漫长过程，龙潆下意识皱起眉头，仅仅想上一想都像重现了那种痛苦似的。
她记得后半程中，她险些要承受不住了，仅存的理智催使她爬下高台，即刻结束这种至极的折磨，什么三劫、什么天君，她通通都不管不顾了。直到她看见一缕紫光，萦绕在她的腕间，受雷击后亦不散去，那一瞬，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太初，想起阿僧祇劫中的残石残山之夜，想起被焚之一炬的苍梧丘……
明明在那般危急的时刻，他的神力延续着她的信念，本该是一桩鹣鲽情深的喜事，她想起的却都是他作下的恶果，全然不知为何。
接着龙潆又开始畏惧，她不禁臆想，但凡她倒在了雷刑劫中，太初一定会嘲笑她。他会说，她也不过如此，只配做他的天后，退居次位，她怎能接受？她要用结果告知他，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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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个有些陌生的地方，不周山。
光神正在一重天施法布光，整个凡间犹如一片灰蒙蒙的幻境，于百姓来说大抵是段诡异连雨的日子。不周山荒芜已久，杂草丛生，料峭山壁之间，修罗图腾指天独立，俨然一处萧条凋敝的神迹。
淑月曾说，不周山的修罗图腾乃祖神示下的神意，昔年不周山塌，修罗图腾自山体中现身，屹立已有五十余万年。阿修罗以自身修罗血染遍图腾的每一条纹路，便可与祖神联通，祈求祖神庇佑。
即便那时尚且年幼，太初也是不信的，倘若祖神这么容易便能见到，神界之中岂不是人人皆知祖神真容，何以至于无人说得上来祖神的模样？为了不让淑月伤心，彼时他并未开口否定，而是问淑月：“那母神可曾试过？”
淑月点头答道：“自然试过，只是未能见到祖神罢了。”
他心中认为此事不可信，缄默而深沉地望着淑月，听她娓娓道来一桩往事。
不周山下有一隐士，嗜茶如命，深谙茶道，著书闻名于世，一生唯制过一种茶，即沐月菩提。这样一个漂泊淡远的人却险些死在三十岁那年，不慎从山崖跌落，生死莫测。淑月那一辈的上神年轻时与凡人的联结尚且不深，深知不能干涉凡人生死的道理，若是强行施法为濒死的凡人延续寿命，何止自身遭受天谴反噬，被救的凡人也是活不长的，于是她便在修罗图腾下祈求祖神庇佑这个可怜的凡人。
“虽未能见到祖神，祖神却遂了我的心愿，那个凡人安康无虞地活到百岁，成为名垂青史的茶圣，这下初儿总信了罢？”
“那母神为何要救一个凡人？那个凡人与母神又是什么关系？”
淑月并未作答。
他也鲜少回忆起这段往事，只知道沐月菩提是淑月身上的味道，在他的记忆里，已与淑月合二为一了，这也是他常饮沐月菩提的缘故。
而今，太初立在修罗图腾下，说不定与淑月当年所站位置相同，右手被玄冥荆棘穿过留下的疤痕已经淡化许多，他将掌心割开，旋即抚上图腾，修罗血顺着纹路犹如藤蔓般四散滋生，令这蒙尘的神迹重现往日的光辉。
他轻闭眼帘，并未见到祖神，却借修罗图腾向祖神传递心意：“我要她活着走下神荡崖高台。”
图腾放射出千万丈赭红色神光，照耀怪石林立的不周山，衰草寒烟渐起峥嵘，寂静无声之中，他听到万物滋长的声音，九天上的雷刑余波穿过云层直落在图腾顶端，随后整个不周山骤降急雨。
太初缓缓睁开双眼，正想抬头望天，却好似瞬间通感了高台之上受刑的龙潆，顷刻间口呕鲜血，悉数喷在眼前的图腾之上。
不周山的那场雨持续到午时才止，苍穹虹桥横亘，天光乍明，乃绝非光神所能布下的极昼之辉，朱厌从彩霞中穿出，匆匆赶来报信：“尊上，雷刑劫已毕！”
他回去得还是迟了些，错过了龙潆强撑着跪坐回高台之上的情景，背影坚定，无坚不摧。
上百位神仙原本层层围在楼池设下的结界外，楼池见状便收了结界，众仙蜂拥涌进，屏息凝视，最后一道雷刑降下后，黑云散去，整个神荡崖那么多的人，却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旋即爆发出不胜欣喜的激动之声，无人注意到，龙潆用来计雷刑数量的最后一片龙鳞是透着紫光的。
龙潆拂袖将幻化出的龙鳞悉数收回，旋即起身面向众仙，满目泰然地步下高台。
与此同时，远在伶舟山的浮帝一观天象便知结果，欣然露出一抹淡笑，璇瑰见状也暗松了口气。兰阙在丹墀居彻夜不眠，守了六个时辰的丹药终于炼成，眼光中闪烁着雀跃的光芒，听闻龙潆顺利渡劫，他不舍地看了眼匣子中的两颗珍贵丹药，当即下定了决心。
而龙潆一路的伪装在迈进上清宫的瞬间达到极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栽去，合上双眼的瞬间似乎看到一抹紫色的衣摆，却不像太初素日里所穿常服的衣料，更像是丝滑的寝袍，她以为看到的不过是幻觉。
不想一觉醒来已是三日后了。
她是被周身深入骨血的疼痛唤醒的，睁开眼后全然动弹不得，目之所及只有焕锦撑在桌边打盹儿的身影。
龙潆喑哑地唤了声“焕锦”，焕锦立刻起身，斟了盏茶捧到床边递给她，而她强撑着坐起身来也废了不少力气，那种被疼痛折磨的感觉仿佛魂魄随时将要离体，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桌上摆着堆叠如山的匣子与锦盒，龙潆不必问都知道里面必是各种补药，焕锦说道：“外面还放着不少呢，不过药王叮嘱过，这些礼收便收了，切记不可乱用，最好问过他一声。”
龙潆暗道药王还是那般唠叨，心中却不免生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淡笑着同焕锦打趣道：“我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恍惚回到大婚之日，礼多得眼花缭乱，看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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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龙潆知道挂念太初，焕锦眼中明显闪过喜色，如实说道：“修罗王这几天日日都来，只是不曾入内，问过情状后便走了。”
看起来倒是太平，龙潆松一口气，迟钝地意识到：“我睡了几日？”
“三日，眼下午时刚过，正好三日呢。”
还好不算太久，龙潆放心地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天气大好，她却无力起身一瞻春色，接下来整月的朝会怕是也要免了，这一百零八道雷刑还真是厉害。回想起历劫的漫长过程，龙潆下意识皱起眉头，仅仅想上一想都像重现了那种痛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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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那般危急的时刻，他的神力延续着她的信念，本该是一桩鹣鲽情深的喜事，她想起的却都是他作下的恶果，全然不知为何。
接着龙潆又开始畏惧，她不禁臆想，但凡她倒在了雷刑劫中，太初一定会嘲笑她。他会说，她也不过如此，只配做他的天后，退居次位，她怎能接受？她要用结果告知他，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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