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碧落黄泉（01）
炁妄鼎在沉泽海域不断激起重重魔气，吸引无数苟延残喘的魔类纷纷前去追随，令大半个东荒笼罩在恐怖的阴霾下，驱之不散。璇瑰始终未再出现，金母元君在昆仑山一切照旧，像是丝毫不担心这个最为爱重的弟子。
与此同时，天族与阿修罗族商议议和。
议和之事非同小可，为让两族能够真正卸下心防握手言和，进而共御魔族，议和的条件就需得让双方都满意才是，故而迟迟未有定论。
而自从两族开战伊始，凡人纷纷向东荒迁移，沉泽海域的魔族一旦生乱，必先霍乱东荒。可惜如今的西荒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历经连年战乱，灵气稀薄，寸草不生，杳无人烟，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复原西荒山河。
楼池早在止战之日便派了无数仙君前去西荒，其中不乏在西荒仙山设有洞府的上仙，试图用仙法修补积年的破败，进展却远不如希冀那般迅速。依照这个速度，七七四十九日后炁妄鼎所引邪术彻底功成，整个东荒必要生灵涂炭。
那日朝会之上，乾定殿中一众仙僚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凡所能用上的法宝神器俱提了个遍，却无一个切实可行。
东极帝君见状长叹一声，他一贯直来直去，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
“瞧瞧你们这副样子，还当魔族打上九重天了！本尊倒是有个法子，不信你们无一人想到，既已想到，何必拖泥带水不肯直说？”
座下仙龄较低的大多满脸迷惑，龙潆也不例外，可譬如楼池这般历经三代的长者，昔年赤骨银龙散尽龙鳞荡涤九州之事他们绝不会忘，那时凡界的惨况比今日西荒更甚得多。
龙潆冷声接了东极帝君的话：“东极帝君便直说罢。”
东极帝君打量她的目光有些躲闪，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摩挲起金丝锦袍，低声言道：“既然当初赤骨银龙的龙鳞可以荡涤山河，顷刻间复原过往峥嵘，如今不过区区西荒，略作效仿便是了，赤骨银龙可是还没绝代呢！”
龙潆面色一沉，她隐约猜到东极帝君的打算，不免有些下意识回避。
朱雀神君心向龙潆，朗声质问：“东极帝君此话何意？龙潆上神如今已是赤骨银龙之身，如何再散龙鳞！”
东极帝君见是个小丫头剑拔弩张地反问他，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区区后生，知道什么？赤骨银龙通身至宝，女君是没了龙鳞，龙骨不是还在么？反正她早在少时就已失了一根龙骨，那么再舍一根祭了西荒山河，有何不可？”
乾定殿内一片哗然，目光齐齐往向龙潆，龙潆木着一张脸，似在沉思，并未立刻开口作答。
一众仙僚很快分成两派，半数赞同此举，半数则不赞同，一时间争论不休。
“女君在赤水一战中失了玉骨，还是白鹤仙舍了半颗赤虹丹补上的，怎能再舍龙骨？伶舟山可再无镇山神玉了！”
“楼池神尊和始阳帝君自会为女君再寻神玉锻骨，这些无需你我来操心，当下还是西荒要紧，凡界再不能承受灭顶之灾了！”
“神玉又如何？怎么也顶替不了女君自身的龙骨，若女君神躯受创，日后怎么守得住三界太平？”
“三界三界，眼下人界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今时若保不住，何来的日后？怕是该由魔族来操心了！”
楼池看一眼仍在沉默的龙潆，轻咳一声打断座下争执，乾定殿恢复庄严肃穆，楼池朗声说道：“女君舍骨不失为立刻复原西荒的好办法，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
“还需什么？”东极帝君急忙打断，旋即对龙潆说道：“本尊有一块成色罕见的暖金，始终未舍得锻造，若寻不到可以代替龙骨的神玉，这块暖金本尊割爱送你，漂亮得很。女君大抵在心中怪罪本尊，虽然座下的老东西早有此心，可到底还是本尊说出了口。赤骨银龙除头骨外还有八十根龙骨，若是八根龙骨，本尊断说不出此等作孽之言，舍这八十根之一挽救凡间于水火，有何不值？如今不过情势所逼，但凡魔族未在沉泽海域虎视眈眈，也不必出此下策，逼迫于你！”
龙潆看得出来，她虽不喜东极帝君为人，却相信他并非怀有私心。看他急冲冲的架势，怕是恨不得自己就是赤骨银龙后裔，当即就能在乾定殿内摘下一根龙骨丢到西荒。
正如东极帝君所说，龙潆还有七十九根龙骨安在，舍出一根也不过割块肉的小事，她实在没什么理由推辞。
于是乎龙潆开口言道：“本君答应，此事就这么定下罢。当下重中之重的乃是防备魔族，区区本君分内的小事便不劳烦列位分神了。”
话毕，龙潆明显看到不少仙君松一口气，像是了却一桩大事。
朝会散后，龙潆不得清闲，随着楼池和东极帝君一同移步后殿，太初和百晓已经坐在席位上饮茶，如今两族和谈虽还未下定论，共御魔族之事却耽搁不得。
因不见始阳，楼池落座后问道：“始阳为何没来？”
魔族历来被他们这些神仙视为外族，又因过往犯下的种种罪愆罄竹难书，不仅楼池，在座各位想必都认为始阳不该无故缺席。
百晓依旧对楼池没什么好脸色，他甚至有那么一瞬动了邪念，不惜坠入魔道也要将楼池诛杀，可恨他还保有一丝良知，驱使着他日日来到天宫，可也仅此而已，不论琼昙如何央求，他是断然不会放她自由的。
太初知道百晓不会搭腔，主动回了楼池：“他携余下兵力回了南疆，这个节骨眼上撤兵西南，怕是心思不纯。”
龙潆不甚了解始阳，始阳虽看似真神，相貌儒雅，可这几万年始终醉心那些歪门邪道，如此说来，他倒极其适合做魔族鹰犬，而非神族帝君。
几人决定待到炁妄鼎引动七七四十九日结束后联手围剿沉泽海域，暂调二十万大军到东极山待命，龙潆掐算着日子，不免忧心杳无踪迹的璇瑰，理智告诉她璇瑰极有可能投奔了魔尊，炁妄鼎停止异动时必要战场相见，可十万年的姊妹之情又在告诉她，璇瑰不过趁乱偷了浮帝仙身，妄图复活浮帝，再无其他。
龙潆听着议事之声，大多缄默不语，步入后殿时，她见太初坐在次座，特地奉承东极帝君两句，叫东极帝君顺理成章地坐在太初对面，她则与百晓相对，此时她明显感知到来自斜对面的那缕炽热的视线，像是要将她身上盯出个窟窿。
龙潆始终避开与他对视，可他丝毫不知收敛，盯得龙潆不禁抓上茶盏，恨不得将滚烫的茶汤泼到那幽紫色的衣袍上。到底顾及体面，龙潆无声舒气，接着骤然扭头迎上他的视线，狠狠剜他一眼，自认十分凶狠。
可他居然笑了出来，那般的堂而皇之，像是生怕在座之人不知他心情极好。龙潆见状立刻撑额支在桌案上，掀起碗盖拨了拨水上浮花，俨然认真品茗的样子，生怕坐在首座上的楼池发现端倪。
她知道太初还在看她，决定再不给他分毫视线，不想这才注意到面前桌案上的糕点，那是一盘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甜糕，每一块都裹着薄荷叶，凡间数百年过去，样式倒是未变分毫。龙潆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其他人面前的糕点，俱是天宫常见那般，过分巧妙，像是生怕不知仙神所制一般，与她面前的截然不同。
龙潆只觉心潮一涌，却无声怒视向太初，他歪着身子慵懒地靠在那儿，有恃无恐地与她“深情相望”，龙潆眼神越怒，他笑得越荡漾，令她心中始终绷紧的那根弦好似被神意之手悄然惊动，她满心不真切地感叹：天族与阿修罗族的这一战当真结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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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和之事非同小可，为让两族能够真正卸下心防握手言和，进而共御魔族，议和的条件就需得让双方都满意才是，故而迟迟未有定论。
而自从两族开战伊始，凡人纷纷向东荒迁移，沉泽海域的魔族一旦生乱，必先霍乱东荒。可惜如今的西荒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历经连年战乱，灵气稀薄，寸草不生，杳无人烟，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复原西荒山河。
楼池早在止战之日便派了无数仙君前去西荒，其中不乏在西荒仙山设有洞府的上仙，试图用仙法修补积年的破败，进展却远不如希冀那般迅速。依照这个速度，七七四十九日后炁妄鼎所引邪术彻底功成，整个东荒必要生灵涂炭。
那日朝会之上，乾定殿中一众仙僚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凡所能用上的法宝神器俱提了个遍，却无一个切实可行。
东极帝君见状长叹一声，他一贯直来直去，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
“瞧瞧你们这副样子，还当魔族打上九重天了！本尊倒是有个法子，不信你们无一人想到，既已想到，何必拖泥带水不肯直说？”
座下仙龄较低的大多满脸迷惑，龙潆也不例外，可譬如楼池这般历经三代的长者，昔年赤骨银龙散尽龙鳞荡涤九州之事他们绝不会忘，那时凡界的惨况比今日西荒更甚得多。
龙潆冷声接了东极帝君的话：“东极帝君便直说罢。”
东极帝君打量她的目光有些躲闪，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摩挲起金丝锦袍，低声言道：“既然当初赤骨银龙的龙鳞可以荡涤山河，顷刻间复原过往峥嵘，如今不过区区西荒，略作效仿便是了，赤骨银龙可是还没绝代呢！”
龙潆面色一沉，她隐约猜到东极帝君的打算，不免有些下意识回避。
朱雀神君心向龙潆，朗声质问：“东极帝君此话何意？龙潆上神如今已是赤骨银龙之身，如何再散龙鳞！”
东极帝君见是个小丫头剑拔弩张地反问他，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区区后生，知道什么？赤骨银龙通身至宝，女君是没了龙鳞，龙骨不是还在么？反正她早在少时就已失了一根龙骨，那么再舍一根祭了西荒山河，有何不可？”
乾定殿内一片哗然，目光齐齐往向龙潆，龙潆木着一张脸，似在沉思，并未立刻开口作答。
一众仙僚很快分成两派，半数赞同此举，半数则不赞同，一时间争论不休。
“女君在赤水一战中失了玉骨，还是白鹤仙舍了半颗赤虹丹补上的，怎能再舍龙骨？伶舟山可再无镇山神玉了！”
“楼池神尊和始阳帝君自会为女君再寻神玉锻骨，这些无需你我来操心，当下还是西荒要紧，凡界再不能承受灭顶之灾了！”
“神玉又如何？怎么也顶替不了女君自身的龙骨，若女君神躯受创，日后怎么守得住三界太平？”
“三界三界，眼下人界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今时若保不住，何来的日后？怕是该由魔族来操心了！”
楼池看一眼仍在沉默的龙潆，轻咳一声打断座下争执，乾定殿恢复庄严肃穆，楼池朗声说道：“女君舍骨不失为立刻复原西荒的好办法，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
“还需什么？”东极帝君急忙打断，旋即对龙潆说道：“本尊有一块成色罕见的暖金，始终未舍得锻造，若寻不到可以代替龙骨的神玉，这块暖金本尊割爱送你，漂亮得很。女君大抵在心中怪罪本尊，虽然座下的老东西早有此心，可到底还是本尊说出了口。赤骨银龙除头骨外还有八十根龙骨，若是八根龙骨，本尊断说不出此等作孽之言，舍这八十根之一挽救凡间于水火，有何不值？如今不过情势所逼，但凡魔族未在沉泽海域虎视眈眈，也不必出此下策，逼迫于你！”
龙潆看得出来，她虽不喜东极帝君为人，却相信他并非怀有私心。看他急冲冲的架势，怕是恨不得自己就是赤骨银龙后裔，当即就能在乾定殿内摘下一根龙骨丢到西荒。
正如东极帝君所说，龙潆还有七十九根龙骨安在，舍出一根也不过割块肉的小事，她实在没什么理由推辞。
于是乎龙潆开口言道：“本君答应，此事就这么定下罢。当下重中之重的乃是防备魔族，区区本君分内的小事便不劳烦列位分神了。”
话毕，龙潆明显看到不少仙君松一口气，像是了却一桩大事。
朝会散后，龙潆不得清闲，随着楼池和东极帝君一同移步后殿，太初和百晓已经坐在席位上饮茶，如今两族和谈虽还未下定论，共御魔族之事却耽搁不得。
因不见始阳，楼池落座后问道：“始阳为何没来？”
魔族历来被他们这些神仙视为外族，又因过往犯下的种种罪愆罄竹难书，不仅楼池，在座各位想必都认为始阳不该无故缺席。
百晓依旧对楼池没什么好脸色，他甚至有那么一瞬动了邪念，不惜坠入魔道也要将楼池诛杀，可恨他还保有一丝良知，驱使着他日日来到天宫，可也仅此而已，不论琼昙如何央求，他是断然不会放她自由的。
太初知道百晓不会搭腔，主动回了楼池：“他携余下兵力回了南疆，这个节骨眼上撤兵西南，怕是心思不纯。”
龙潆不甚了解始阳，始阳虽看似真神，相貌儒雅，可这几万年始终醉心那些歪门邪道，如此说来，他倒极其适合做魔族鹰犬，而非神族帝君。
几人决定待到炁妄鼎引动七七四十九日结束后联手围剿沉泽海域，暂调二十万大军到东极山待命，龙潆掐算着日子，不免忧心杳无踪迹的璇瑰，理智告诉她璇瑰极有可能投奔了魔尊，炁妄鼎停止异动时必要战场相见，可十万年的姊妹之情又在告诉她，璇瑰不过趁乱偷了浮帝仙身，妄图复活浮帝，再无其他。
龙潆听着议事之声，大多缄默不语，步入后殿时，她见太初坐在次座，特地奉承东极帝君两句，叫东极帝君顺理成章地坐在太初对面，她则与百晓相对，此时她明显感知到来自斜对面的那缕炽热的视线，像是要将她身上盯出个窟窿。
龙潆始终避开与他对视，可他丝毫不知收敛，盯得龙潆不禁抓上茶盏，恨不得将滚烫的茶汤泼到那幽紫色的衣袍上。到底顾及体面，龙潆无声舒气，接着骤然扭头迎上他的视线，狠狠剜他一眼，自认十分凶狠。
可他居然笑了出来，那般的堂而皇之，像是生怕在座之人不知他心情极好。龙潆见状立刻撑额支在桌案上，掀起碗盖拨了拨水上浮花，俨然认真品茗的样子，生怕坐在首座上的楼池发现端倪。
她知道太初还在看她，决定再不给他分毫视线，不想这才注意到面前桌案上的糕点，那是一盘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甜糕，每一块都裹着薄荷叶，凡间数百年过去，样式倒是未变分毫。龙潆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其他人面前的糕点，俱是天宫常见那般，过分巧妙，像是生怕不知仙神所制一般，与她面前的截然不同。
龙潆只觉心潮一涌，却无声怒视向太初，他歪着身子慵懒地靠在那儿，有恃无恐地与她“深情相望”，龙潆眼神越怒，他笑得越荡漾，令她心中始终绷紧的那根弦好似被神意之手悄然惊动，她满心不真切地感叹：天族与阿修罗族的这一战当真结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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