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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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焦金流火炎热非常,姜莺有孕的消息是在这时候传到临安的。
  千里之外的朱雀庵,入夜后姑子们虔诚的诵经声早已停了。姜苒在佛像前拜了又拜,虔诚地祈祷心爱之人平安。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记得那个叫周藩的男子。她第一次见周藩时只有十六岁,还是个飞扬跋扈的少女,沿街骑马而过恣意又张扬。
  那天她一身红裙到东市挑奴仆,周藩就站在那帮衣衫褴褛的奴仆中,姣好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姜苒不禁多看了几眼。
  后来才听伢婆说这人原是官家公子,家中惹上祸事落了奴籍,在边疆苦役期满才被卖到临安东市。
  她这个人脾气坏呀,想着这么好看的人买回府中要日日欺负,那便是他们的开始。
  但周藩此人十分无趣,甚至可以说木讷,被姜大小姐欺负了也默不作声。每日除了干活就是睡觉,还有攒银子。一来二去姜苒就没了欺负人的乐子,反倒看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渐生情愫……
  每每回忆起往事,姜苒心中苦涩甜蜜交织。相处中周藩并没有逾距,反倒是她处处撩拨。后来姜怀远被磨得没办法,便答应放周藩出府,日后干出一番事业再上门提亲。
  周藩走时并没有说要去哪里,只承诺日后定会来娶。一个人杳无音讯那么多年,骤然听姜怀远说起那对耳坠的下落,无论如何,姜苒决定去汴京一趟。
  平昌街姜府,此时也是灯火通明。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眼下姜怀远面对一堆账册很是头疼。
  他揉着眉心,询问:“以十家商铺,万辆白银作为咱们外孙的见面礼,你说是不是太少了?”
  这会孟澜手里还握着针线,她正在做一顶男女都可用的虎头帽,闻言嗔丈夫一句:“你这人就是俗气,不是送钱就是送商铺,等到了汴京人家说你臭显摆。”
  “显摆怎么了?”姜怀远吹胡子瞪眼的:“我头一次做外祖父高兴,还不准显摆了?”
  才听闻女儿有孕,他就上寺庙求过连名字都想好了。名字以“宝”字为辈,若是男孩就叫宝胜,女孩就叫宝珠。不仅如此,金镯子,金项圈,金锁按照男女样式各打造好一套。
  再过几日便要启程去汴京,姜小姑也即将还俗归来,姜怀远近来心情大好,觉得喝口水都是甜的。他坐在藤椅上一摇一摇,想到什么又不高兴,遂道:
  “汴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莺莺在那里过的如何,沅阳王待她好不好?”
  这门亲事,说起来还是姜府高攀,这是姜怀远一直以来最担心的,沅阳王位高权重,若莺莺受了委屈他都没路子帮女儿讨回公道。
  想想都憋屈!
  说起这个,孟澜也忧心忡忡。女儿一走几个月,夫妻间的那股新鲜劲过去后,也不知沅阳王对莺莺还是不是一如往昔。更何况如今莺莺有身孕不能同房,按照规矩就该纳妾了。
  沅阳王是正一品的官阶,按照大梁律法能纳五房小妾。其实在姜莺的婚事上,孟澜与姜怀远的态度一直是一致的,不求对方富贵门庭高,只求待莺莺好。
  她收起针线,说:“睡吧,再忧心又如何。这条路是莺莺自己选的,就算日后沅阳王给她气受,你还能再把人打一顿吗?”
  说起打人一事,姜怀远顿住。曾经他是真心把沅阳王当兄弟相处的,知道此人勾了他女儿霎时怒火攻心没控制住,其实后来想想姜怀远也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也不知对方会不会记仇……
  天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贤弟变女婿这个事实。
  姜怀远摸着胡须想了片刻,道:“不行,明日召任渠来与我商量商量,我要在汴京置办商铺做生意,全归在莺莺名下。即便日后她没了沅阳王的情,也不能缺钱花。”
  当然,这头临安岳父岳母的担忧两人毫不知情。一晃一个月过去,每日喝安胎滋养的药,姜莺的孕吐减轻了许多。
  王府新增加了几个厨子,各式各样的菜每日都不重复。不过姜莺嗜酸,酸梅,酸乳酪,酸汁炖鸡……有孕后小姑娘脾气渐长,不仅自己吃酸,还要王舒珩陪她一起吃。好在王舒珩并不在意,姜莺吃剩下的酸梅,全进了他的肚子。
  王府正逢喜事,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就连王舒珩日常到天策府上值脾气都温和了些许,鲜少摆脸色。
  不过天策府众人发现,近来沅阳王下值的时间明显早了。以前勤勉于政务的沅阳王殿下,不到戌时从不离开三省堂,近来却是一到点就起身拿外衫走人。
  这日临近下值,不知是谁提议说:“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咱们去试试?”
  马上有人摇头,“算了吧,那家菜色太酸,尤其那道酸枣凉糕,酸到掉牙,不去不去。”
  王舒珩无意中听到这句,下值后便绕道去了一趟城东。姜莺嗜酸,怕同样的东西吃多了腻,王舒珩就变着法给人收集酸味小食。
  回府时正是暮色四合,姜莺依照徐太医的吩咐,正绕着花园散步。经过大半年修葺,王府花园已是佳木茏葱,山石丛竹交相辉映,盛夏更有蔷薇点缀,异香扑鼻。
  看见王舒珩时,姜莺已经走完了两圈。暮色下,男人一身紫色朝服,头戴嵌玉金冠,薄唇漾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笑朝她走来:“走了多久?”
  “两圈。”姜莺说。
  王舒珩让侍女退下,转而让姜莺胳膊搭在自己小臂上,说:“剩下一圈我陪你走。”
  按照徐太医的吩咐,每日至少三圈。两人一路走过蔷薇花架,王舒珩忽然道:“近来我看你胖了些,想必新来的厨子手艺不错。”
  这句话他并无别的意思,就想借机问问姜莺胃口如何,谁知小姑娘脚步顿住,蹙眉幽怨地瞪他:“我胖了?”
  王舒珩实话实说:“比以前要胖一点点。”
  姜莺以前太瘦,一把摸上去都抓不到肉,现在胖一些反倒瞧着气色好。王舒珩反应过来什么,赶紧补救说:“胖一点好,你现在比以前好看。”
  “哼——”
  因为这句话,接下来姜莺都没怎么理他。等两人回到卧房,王舒珩抱着姜莺哄了一番,才见小姑娘别别扭扭道:“那这次就原谅你了,不准再说我胖。”
  那道酸枣凉糕姜莺果然喜欢,有身孕后她胃口大变,再酸的东西吃进嘴里也觉得正好。不过姜莺已经用过晚膳,吃了两块剩余的又全进了王舒珩肚子。
  沐浴过后两人躺在榻上,临睡前姜莺像往常一样轻轻在王舒珩唇角吻了一下。帐中浓香摄人,怀中的身子柔弱无骨,犹为可怜。
  其实姜莺有孕后,王舒珩也想过去书房睡,不过姜莺习惯了每晚抱着他,王舒珩只得委屈自己。
  两人已经多日不曾亲近,姜莺窝在王舒珩怀中能感受到对方越来越高的体温。她小手无意识地在男人胸前画圈,说:“夫君不是每日都在喝清心降火的药吗,怎么还会如此难受?”
  王舒珩失笑,有她在身边,什么药都没用。
  他捉住姜莺的手,威胁着:“老实点儿。”
  姜莺听他语气不太好,便建议说:“明日初十,我陪夫君一块去大觉寺吧,净空法师为你治疗,顺道也从寺庙拿一些清心净气的经书,或许抄抄经书就好了。”
  黑暗中,王舒珩似是回了一句好。
  下个月便是高祖冥诞,大梁崇尚孝悌之仪,每年八月都要在大觉寺举行祭典。王舒珩携姜莺到达大觉寺时,一道消息不胫而走。
  每年皇家祭祀都是帝后出席,今年不知怎的,竟传出流言说皇帝要带杨吟贵妃出席。只因皇后执掌凤印多年,一来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二来丢失皇家宝物衔珠凤形华胜,惹怒高祖托梦于钦天鉴法师,说此女德不配位。
  寺中小沙弥私底下都在说这事,见王舒珩出现蓦地噤声,做贼心虚般不敢再抬眼了。
  “夫君,圣上真会带贵妃出席祭典吗?”
  自从经历过宫宴后,王舒珩偶尔会与姜莺说说朝堂之事。他摇头,道:“不会!能陪圣上出席祭典的人只有皇后,杨家强弩之末想出来的阴招罢了。”
  皇后年轻时身体亏损不能有孕,这在朝中不是秘密,虽无所出但这些年皇帝一直很敬重她。至于皇家宝物衔珠凤形华胜,犹如凤印一样它是皇后的象征,不过早在先帝薨逝前一年就被盗走,更加怪不到皇后头上。
  姜莺听闻此事,不禁惊奇:“皇城守备森严也能遭贼?那对方也太厉害了。”
  “厉害吗?”王舒珩挑眉,逗她:“这个贼你也认识。”
  且说着,净空法师小院已经到了,没给姜莺寻根究底的机会王舒珩先进了屋。净空法师疗毒时屋中不能留人,姜莺便由侍女福泉跟着到处逛逛。
  她想着夫君口中的贼是谁,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作为皇家寺院,大觉寺供奉的都是皇家血脉,这处院落虽偏但装饰华丽藏于山腰,香火绵长处处透着庄重。
  不过就是人少,院中只有几位老嬷嬷长年在此打扫,据说每月还有小沙弥偶尔过来诵经。
  姜莺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旁人不懂,福泉却是知道的,他小声道:“王妃,这是璟钰太子和太子妃的灵堂。璟钰太子乃当今圣上兄长,当年璟钰太子和老王爷被污蔑投敌后,太子妃也自刎于东宫。后来圣上继位替其洗脱冤屈,便重新厚葬璟钰太子和太子妃衣冠,设灵堂供奉于此。”
  都是陈年旧事,姜莺不太了解,她请教福泉:“璟钰太子和圣上的关系很好吗?”
  “那是自然。当年璟钰太子,圣上还有咱们殿下,从小玩到大说是亲兄弟都不为过。”
  这么一想,圣上登基便不顾先帝威仪为璟钰太子和沅阳王府翻案便说得通了。由此可见,当今圣上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
  “王妃要进去上香吗?”
  既然是夫君旧相识,姜莺想着进去拜一拜也好。福泉说明来意后,马上就有人引着姜莺入院上香。
  院中陈设简洁,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姜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静静拜了三拜,由小鸠搀扶着起身。
  院中一位老嬷嬷瞧她如此虔诚,不禁感慨:“难得王妃有心了,老奴替太子太子妃谢过。”
  姜莺微微点头,不经意问:“平时来这儿的人多吗?”
  “每年沅阳王殿下会陪圣上来一两次,除此以外还有一位陌生的男子也常来。”
  姜莺觉得没什么,她就是随便问问,不想福泉一听眉头轻蹙,追问:“陌生的男子?何人?什么模样?”
  那老嬷嬷被福泉严肃的口气吓了一跳,忙说:“老奴也不知,长相有三分匪气,性子却很和善。来了上柱香就走,并不做什么。”
  福泉见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拜完璟钰太子后姜莺回到大觉寺正殿。此时殿中香火鼎盛,佛祖金身闪着耀眼的光,她提裙进入正殿在蒲团上跪下。
  具体要求什么姜莺也不知道,或许只想求内心的片刻安宁,又或许想请佛祖保佑夫君身体康健,她腹中的孩子顺利降生……
  殿中檀香袅袅,本就有清心净气之效。到了傍晚,寺中响起钟鸣,回声阵阵悠长又飘渺。
  姜莺这一跪便跪的有些久了,她睁眼时,意外发现不知何时王舒珩也跪在一旁的蒲团上。
  “夫君——”姜莺轻声唤他。
  王舒珩慢慢睁眼,目光与她对上忽地一笑,说:“我们的孩子若是男孩就叫知晏,女孩就叫煦宁,如何?”
  知晏,煦宁……
  姜莺喃喃这两个名字,片刻后说:“我觉得很好,夫君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就在刚才。”王舒珩说。
  他入正殿时,见少女虔诚地跪拜于佛祖之前,长睫如蝴蝶振翅,心无旁骛不知在许什么愿望。
  彼时王舒珩福至心灵,知晏和煦宁两个名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知晏,愿他知书达理,言笑晏晏。
  煦宁,愿她春风和煦,岁岁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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