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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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人,您不能进去!老爷正在休息。大夫……”
  “滚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大夫人!”
  外头传来了喧闹声,不出片刻就有人大力的推开了门。沈正宏坐在床沿,正由丫鬟伺候着洗脚。见大夫人带着岚香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那丫鬟立刻匍匐着行礼,沈正宏则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岚香向沈正宏行了个礼,对那丫鬟道:“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那丫鬟不敢轻易动弹,只得抬头看了沈正宏一眼:“老爷,这……”
  “无妨,出去吧。”沈正宏面无表情道。
  丫鬟立刻起身溜了,大夫人把丝绢别到腰侧,手往边上一抬,岚香就帮她卷起袖子。
  等岚香也出去后,大夫人走到了床边,径直跪了下去,开始伺候沈正宏洗脚。
  这是沈正宏对每一位夫人的要求,即便她们是这座府邸最尊贵的女主人,伺候老爷洗脚的时候依然要跪着。
  大夫人垂着眉眼,动作一丝不苟,比方才那丫鬟娴熟多了。
  她不说话,只专心着手里的动作,沈正宏便也不吭声,闭着眼等她做完。
  洗的差不多后,大夫人拿过一旁挂着的毛巾擦拭,仔细到每个指甲缝里。沈正宏的脚很粗糙,脚背有不少干裂的地方,大夫人拿起滋润膏,厚厚的抹了一层,全都弄好后才用旁边干净的水洗了个手,扶着床梁站了起来。
  这件事她做了几十年,想着今日可能是最后一回做了,心里居然没有任何的波澜。
  沈正宏睁眼看她,见她还是不说话,便道:“观澜如何了?”
  “还是不肯吃饭,连水都不肯喝一口。老爷是否真的如此狠心?”大夫人不卑不吭的问道。她深知沈正宏的性子,绝不是靠委屈哭求就能通融的。
  沈正宏果然讥讽道:“与其说我狠心,不如说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从小到大的纵容,又怎会教的他无法无天?”
  “老爷,观澜也是你的儿子。要说对他的纵容,你也不少。”见他不由分说把错怪到了自己头上,大夫人心里的火气渐渐压不住了。
  “放肆!”沈正宏一掌拍在床沿上,斥道:“若你是来替他求情的就闭嘴吧,此事没得商量。”
  “他都两日没吃没喝的了!你也不关心他怎么样了,就为了一个贱//人要跟他计较至此!沈正宏,你是不是忘了他才是你沈家的继承人!”大夫人怒道。
  她脾气不好沈正宏是知道的。平时相处也有过争吵,可大夫人都懂得尺度,不会真正踩到老爷的底线上去。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居然不顾外头守着的下人,朝沈正宏吼了起来。
  沈正宏被她横眉怒目的指责着,这几日堵在心口的怒意像是被撞烂了闸门的山洪一泻而下,气的他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嘴急促的咳着。
  他的两腿是没知觉的,因而一咳起来就很难稳住身体的平衡了。他抓着旁边的雕花床架子,干瘦的身形像是一个破掉的风箱,颤栗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咳喘声。
  大夫人本想上前看看的,但一靠近就被他抬手拍开了。看着他咳到眼眶充血仍不忘憎恨的瞪着自己的嘴脸,大夫人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这些年来受的委屈。
  她初入沈府的那段时间里,要经常待在太夫人那学习各种规矩。
  太夫人的南院里不乏有了些年纪的下人,她去的多了,便也渐渐的听多了老爷以前的事。
  比如,现在脾气不好的沈老爷以前可是个温雅的人,与何云霜一直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生活着。
  何云霜总是着一身正红色的襦裙,穿行在沈府的每一个角落,庭园。就像一只火红的蝴蝶,到哪都能听到她欢快的笑声。她曾是这座府中最让人艳羡的女人,至于她为什么总穿着正红色,也是因为沈正宏的名字之故。
  最初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时大夫人会生气,但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她也不可能去计较。后来她怀了沈蔽日,沈正宏便开始明着花天酒地了。她闹过几次,有一回沈正宏醉着酒,差点把她从楼上推下去,酒醒之后也没有道歉,反而冷着她近一月的时间。从那时起,她便渐渐的麻木了。
  后来沈蔽日出生了,一直郁郁寡欢的她终于开心了起来。沈正宏也终于看重她了,终日陪着她和孩子。只是好景不长,接下来的几年她都没再怀过,沈正宏便又开始不着家了。
  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分明都被蒙上了岁月的尘埃,如今想起时却又那么的鲜明。就像那一日被迫脱下的正红襦裙,她又何曾想过,会由这不够明艳的枣红色陪伴了自己一生。
  她是这座沈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却不是她丈夫心目中最珍贵的那个人。这认知一直鲜明的凿在心里,只是随着光阴的逝去而逐渐埋进土中。如今沈观澜这么一闹,她再次深刻的体会到,只要是跟何云霜扯上了关系,沈正宏就变得不正常了。
  她明白沈正宏为何会这么生气,因为沈观澜染指的是他心目中的那个人。可正因为她明白,才最无法原谅这样的沈正宏。
  大夫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老爷,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真要与观澜计较到底?”
  她问这话的时候神情冷漠极了,沈正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抖着手指骂她:“崔秀容,你儿子犯了错还不知悔改,咳咳……我,我没让你这个当妈的,咳咳咳咳,去,祠堂跪着认错……就给足你面子了!你,你有什么脸来跟我闹!”说完又咳了起来。
  大夫人看着他那副无情的嘴脸,看着他眼角唇边松弛下来的皱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缓慢的摸了几下,忽然笑了起来。
  沈正宏不知她笑什么,正要继续骂,就见她行了个礼:“那就请老爷好好休息吧。”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岚香在外面等的焦虑极了,见大夫人总算出来了,忙上前扶住。大夫人脸色很难看,走远了岚香才敢问:“夫人,如何了?”
  大夫人疲惫的摇了摇头:“先去看看观澜。”
  等走到沈观澜院子那边时,一个匆忙跑出来的丫鬟差点撞到了她们。那丫鬟一看到大夫人就跪下了,急道:“夫人!二少爷烧的更厉害了,奴婢正要去通知您呢!”
  大夫人一听脸都白了:“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请大夫了吗?严不严重?”
  丫鬟直摇头:“一小时前就通知老爷了,可老爷说不准请,一定要等到二少爷认错了才行。奴婢实在没办法了,怕二少爷出事,才想着必须通知您的。”
  大夫人脚下一软,若不是岚香扶着便要摔下去了。她猛地推开那丫鬟,往沈观澜房门那边跑去,到了门口又被人拦住了。
  拦她的几个家丁皆是为难之色,却丝毫不肯让步:“大夫人请别为难小的们了,老爷有令,若再放您进去,真会要了小的们的命的。”
  大夫人抬手就是一耳光,然而挨打的人依旧堵在门口不肯放行。她心慌得不行,喊了好几声沈观澜的名字,里头没人应她。见她急的都开始撕扯那些家丁的衣服了,岚香忙把她拉到一边:“夫人您别急,我们再去求求老爷吧!”
  大夫人满脸泪光,刚刚还因为担心沈观澜而慌乱失措,此刻听到沈正宏的名字,眼里却闪出了毒辣的光。
  她眼前又出现了那张无情的嘴脸,从年轻时到现在,一点都没有改变。岚香被她紧紧拽着手腕,见她忽然靠近,低声道:“你去我妆台下的暗格里把那包东西拿出来,找人悄悄放进老爷的药里,马上去!”
  “夫人!”岚香大惊失色,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大夫人狠狠一瞪,又咽回去了,只得道:“真的要这样吗?这药下了可就没法回头了……”
  大夫人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了,岚香只得照做。她守在沈观澜的院子外面,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岚香跑了回来。
  “怎么样了?”大夫人急道。
  “放进去了,刚刚奴婢瞧着人把那碗药端进老爷房间了。”岚香咽了口唾沫,表情不安极了。
  大夫人松了口气,悄声道:“那药发作很快,你现在悄悄出去把小李大夫找来。记得,别让任何人发现了。”
  “是。”岚香转身又跑了,大夫人在院子一角的凉亭里坐下,焦虑的等了二十几分钟,总算见到有家丁匆忙跑过来了。
  “大夫人不好了!老爷出事了!不停的在吐血,您快去看看吧!”
  大夫人并没有家丁想象中该有的急切,甚至连屁股都没挪动过,只是淡淡道:“知道了,通知大少爷,让他把老爷送到医院去。”
  “那您不过去吗?”家丁又道。
  “二少爷也病了,这里离不开人。”
  大夫人说完便不再理他了,家丁只能去通知沈蔽日。又等了一会儿后,岚香总算把小李大夫请来了。大夫人带着他们过去,老爷突然吐血的事已经传遍了府中,那几个守门的家丁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这回大夫人只厉声叱骂了几句,他们便纷纷让开了。
  小李大夫立刻进去给沈观澜检查,幸好情况不算严重。小李大夫给他喂了退烧的药剂,又让人端来白粥喂下去,沈观澜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但他依旧睡得不安,口中不时的叫着徐宴清的名字。大夫人在他床边守了一夜就听了一夜,起初心里烦躁极了,后来麻木了,也就懒得生气了。
  第二天早上,沈观澜的烧总算退了,人也清醒了过来。一看到床边的人,他便急的要起身,被大夫人按住了:“你刚退烧,身子还虚着,先别急着起来。”
  “妈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沈观澜房里的东西都被他砸光了,丫鬟清扫以后空荡荡的,还没来得及补上,所以连个挂钟都没有。
  大夫人安抚他道:“你昨晚睡了一夜,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我没事了!妈你既然在这就帮帮我,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宴清!”沈观澜急道。
  大夫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挣开他的手:“不必了!管家已经说出了徐宴清的所在地。我派人去找了,你在这乖乖的等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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