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结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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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起了风,墨团一般的阴云在空中飘着,一钩新月时隐时现,星光黯淡。
  卫琇带着两千精锐向叛军营地中奔去,距营地越来越近,胡哨般的夜风里开始夹杂了隐隐的厮杀声。
  “这一招请君入瓮,卫十一郎真的会上钩么?”司徒徵站在高塔上,俯身望了望营地里为了蒙蔽敌军点燃的毡帐。
  “他若是这么蠢,我们也不至于在西北耽搁这么久了,”虚云禅师摇摇头,侧耳谛听了一会儿,“他敢贸贸然带人来,必是留了后手,要把你的瓮捅个大窟窿。”
  “有什么办法呢,”司徒徵叹了口气,“都已经打到这份儿上了,“再拖下去弄假成真,那些蛮子真要闹起来,我也受不住了。”
  “阿颜快打到京城了吧?”虚云禅师在光头上捋了一把,“我说你还不如就在这里死拖着卫琇的兵马,那位子就给了阿颜算了,一把年纪了,就算抢了来也没几年好坐。”
  “死秃子,又在咒我早死!那不肖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司徒徵笑骂,“有好东西自然紧着当阿耶的,横竖我没几年好活,他急什么。”
  “前阵子赠了我一双玉璧,”禅师苦笑道,“比你大方,不过我一个瞎和尚要来也没用,连是什么颜色都看不见。”
  “你又想说什么?”司徒徵定定地看了看他,“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有什么话还需拐弯抹角么?”
  “收手吧。”
  司徒徵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高塔上跌下去:“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有人当假和尚弄假成真的,禅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我从死人堆里捡来的骗子?”
  “收手吧,”虚云禅师不为所动,在夜色笼罩下仿佛神龛里的一尊石佛。
  司徒徵的笑声戛然而止:“我不允呢?你打算杀了我吗?”
  “我若要杀你,不知杀了你多少回了,”禅师道,“在西羌人屠歌夜城的那天我就能杀了你。”
  “我司徒徵孤独半生,以为终于找到了个志同道合的知己,”司徒徵凑近了端详他,“不过认识你那么多年,也不知你这算命的本领究竟是真是假,你今夜将葬身此地,算出来了么?”
  头顶的阴云仿佛也怜悯他,飘远了,露出星月来,让他最后看清了那张秀致又恬淡的脸庞。
  虚云禅师闻到司徒徵身上的苏合香,掺杂了铁锈的腥甜,气息一滞,勉强笑了笑,嘴唇开始颤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司徒徵把剑从他胸膛里抽出来:“还来得及的时候。”
  然后抬脚把他踢了下去。
  他的身躯砸在地面上,像一截木头或是一袋粮食,闷闷的一声响,落地时他还活着吗?觉得痛吗?反正那一声响不似活物。
  司徒徵不去看他,慢慢地顺着梯子往下走。
  “启禀将军,”有军士上前禀道,“有人想趁乱朝粮草辎重泼油点火,总共二十七人,已经被属下尽数擒获,听候将军发落。”
  “着人把粮草和辎重搬到别处去,在原地生一堆火,他们既喜欢放火,那就泼上油烧了吧。”司徒徵一边往前走一边无所谓地吩咐,不知不觉脚尖踢到了什么,他低下头一看,不禁笑了,又勾起足尖踢了踢禅师无知无觉的身体:“把此物一并烧了。”
  下属领了命,正要告退,司徒徵又把他叫住:“去查查那二十七人,平日与他们走得近的,近日有来往的,同乡,都杀了,拿不准该不该杀的一律杀了。叫范荣来见我。”
  那名唤范荣的将领很快领命前来。
  司徒徵对他道:“即刻带一千精兵前往敌营,放几把火弄出点动静即可,不用管粮草辎重,扰得他们乱了阵脚,越乱越好。”
  范荣得了令立即下去召集兵马。
  司徒徵又叫来最信重的亲卫,命他带上二十名高手趁乱潜入敌营:“只管去寻卫夫人,能活捉最好,若是不能就杀了,取了人头带回来。”
  亲卫仍旧有些疑惑:“将军,属下未曾见过卫夫人,夜里在那么大的营地里找人恐怕不是易事,若是不慎打草惊蛇......”
  “放心,”司徒徵抚了抚指节,“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离敌营越来越近,卫琇遥遥地看着一处火光直冲云霄,把夜空熏出一种黄昏般的颜色。
  “事成了吗?将军?”与他并绺而行的亲卫阿寺问道。
  卫琇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朝着前方虚虚地望了一眼,无声地念了句佛号。
  虚云禅师与他约定,若是事情败露,他身死,他的人就会佯装去烧粮草,司徒徵发现后必定以为这是他们定下的计谋,必定将计就计来诱敌深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咱们......”阿寺看着卫琇,等待他的指示。
  “照旧。”卫琇一夹马腹,往火光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不自投罗网,又怎么能把司徒徵的网捅破呢。
  卫秀领兵出发后,钟荟在营帐中有些坐立不安。
  “方才去看过阿枣了?她好些了么?”钟荟问阿杏。
  “叫小圆煎了大夫给的药,喝下好多了,估摸着这时候已经睡了。”阿杏拿小铜剪子剪着烛花。
  “那丫头真是生了副京都肚肠,娇气得很,只要离京百里一准水土不服。”钟荟笑着靠在榻上,阿杏忙跑过去帮她把隐囊垫在腰后。
  “可不是,做下人的倒比主人还娇,”阿杏也笑着骂道,拿起剪子继续剪烛花,“该打!”
  “小杏儿,我一直想着等回了京再问你……”钟荟打量着阿杏的脸,烛光把她的圆脸蛋映得又光又润,她恍然意识到,阿杏早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哎?娘子有什么吩咐?”阿杏直起腰来。
  “你阿枣姊已经和阿寺定下了,等西北的仗打完,回了京就送她出门子,”钟荟盘算着,“我倒没问过你,有意中人没有?索性把你们俩一起送出去,免得我伤两次心。”
  阿杏不由低下头:“娘子莫打趣奴婢,奴婢这模样,什么人看得上……奴婢一辈子服侍娘子。”
  “别害羞啊小杏儿,”钟荟掩着嘴笑起来,“和你家娘子说说又何妨?你喜欢什么样的儿郎,待回了京替你物色个如意的。”
  “娘子,奴婢真不嫁,”阿杏有点急了,“您早些安置吧,您睡一觉,明儿天一亮郎君就回来了。”
  “打起仗来可说不准,”钟荟笑着放下手里的书卷,把手枕在脑后,“横竖睡不着,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吧。”
  阿杏嘴唇嚅了嚅,欲言又止的样子。
  “等等,你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钟荟突然蹙起眉头,“好像是马蹄声!”
  阿杏刷地白了脸:“娘子……”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咫尺之遥,军营里警钟和战鼓大作。“有人袭营!”兵士们一边奔走相告,一边迅速拿着刀枪剑戟集结起来御敌。
  长枪破空的声音此起彼伏,像胡哨一样,伴随着声声惨叫和马嘶,逐渐能听到白刃相接的声音,由疏而密。
  钟荟攒住阿杏冰冷颤抖的手,安慰她道:“别怕,外头有武艺高强的侍卫守着,这营帐又不起眼,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这里来。”
  “娘子!”阿杏一抬起头,脸上全是泪,“奴婢对不起您……”
  钟荟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整个人如坠冰窟。她慢慢松开阿杏的手,捧着肚子,心里想着,为什么啊。
  但是已经无需问出口了。
  当年阿杏随她和卫十一郎逃难,在邙山中走失,为汝南王和虚云禅师所救,后来又随他们在司徒徵的庄园中逗留过几日,钟荟一回想,应当是那时种下的祸根。
  究竟是什么因由,钟荟大约能猜个**不离十。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辈子她在姜家醒来,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阿枣和阿杏,说是主仆,其实亲近之情比起姊妹来也不遑多让了。即便在青州时卫十一郎曾经怀疑过她身边人泄密,她也没怀疑过阿杏半分。
  钟荟不知道该恨自己识人不明还是该恨阿杏辜负自己。
  “娘子,奴婢……马上就有人过来了,”阿杏去拖她胳膊,“奴婢带您去避一避吧。”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快去担水!”一时间到处是焦急的呼喊和凌乱的脚步声。
  卫琇留下守着钟荟的都是亲卫部曲中的翘楚,很快便察觉出蹊跷。
  一名侍卫掀开门口的绒毡走进帐中,低着头盯着地面,朝钟荟行了个礼:“夫人,请恕属下无礼,外头情况有些不对。”
  “事急从权,无妨的,”对那名侍卫道,“恐怕是冲着我来的,他们已经知道我在哪儿了,赶紧离开此处吧。”
  侍卫神色一变:“是。”
  钟荟扫了眼在一旁垂首低泣的阿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若是卫琇在这里,必定已经一刀将她杀了,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自然也是杀了为好,可是要杀一个朝夕相对的人谈何容易。
  钟荟从来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她没有踌躇多久便叹了口气,对那侍卫道:“拿跳绳子把她双手捆上,嘴里塞点东西一起带走。”
  还是等脱了险再想着如何处置她吧。
  侍卫三下两下把阿杏的双手绑了起来。
  “再找个人去把旁边营帐中你们阿嫂一起背上。”钟荟吩咐道。
  她瞟了眼阿杏,冷声道:“纵然你觉得我哪里亏欠你了以至于非得置我于死地,你阿枣姊姊打小护着你,你明知今夜如此凶险还给她下药,说你狼心狗肺都是抬举你了!”
  阿杏连连摇头,眼泪一串串往下落:“奴婢没想过要害性命……”
  钟荟转过头不再看她。
  侍卫出了门,暗暗召集其他同伴。钟荟用一件墨色的大氅将自己兜头裹住,跟着侍卫悄悄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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