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曾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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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夫人曾氏死在腊月二十八夜里,再过两天就是除夕。
  虽说曾氏是犯了过错才被家人送到隆慈庵里的,但是怎么说都是富贵人家的主母,活着的时候怎么怠慢都无妨,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在尼寺里,怎么也说不过去。
  失火是夜里子时,寺尼把火扑灭,打开门扇进去查勘,却发觉这位姜夫人的死状有些蹊跷。
  众人踌躇着是否要报官,还是主持师太与这些大户人家交道打得多,赶紧把他们拦下。她不敢耽搁,披星戴月地套了车就亲自往姜府报信去了。
  从山寺到姜府犊车要走两个多时辰,静慧师太到姜家大门口时已过了辰时,她不敢对阍人说出实情,只报是姜夫人托付的急事,须得立即禀报姜家郎君。
  姜老太太一病倒,曾氏便被发配去尼寺,个中的内情下人即便是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两桩事横竖脱不了干系。一个有违孝道而失了势的主母,连下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阍人磨磨蹭蹭了半日,方才把师太请了进去,待姜大郎闻知妻子的死讯,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姜大郎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好半晌:“怎么回事?真是阿曾?莫不是弄错了吧?”
  静慧师太连连赔罪,就差没跪下磕头了。
  姜大郎反复问了几遍才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股悲意突然袭来,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为何会这样!”
  他与曾氏这几年形同陌路,可当年新婚燕尔时也有过绸缪的光景。姜景仁本就不是记仇的人,如今曾氏人都没了,那些是非恩怨都随风而逝,留下的倒都是早些年两个人举案齐眉的回忆。
  静慧师太赶紧劝道:“还请施主节哀顺变。”
  “究竟是怎么起的火?”姜大郎哭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追问缘故。
  静慧禀道:“贫尼进去屋里看过,见一盏油灯倒着,想是因什么缘故带倒了,烧到旁边的帐幔,贫尼真是该死......”
  姜景仁抬抬手:“与师太何干,伺候的下人呢?”
  “伺候夫人的那位小施主也没能逃出来。”静慧师太皱着眉头,唱了声佛号。
  “唉......”姜景仁也叹了口气,他不记得跟随曾氏去隆慈庵的是哪个婢子了,心里想着回头叫蒲桃查下册子,若是有家人就多送些财帛去。
  “姜施主,”静慧师太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另有一事......贫尼不知当不当讲......”
  “师太如实说来便是。”姜景仁连忙道。
  “起火时恰好有个小尼起夜,便叫醒了众人,其时火势还未蔓延开来,夫人的尊体......也尚未化为焦炭,贫尼一看,那脖颈上赫然是一道勒痕,房粱上也找到半截烧断的绳子,尊夫人......似是自经而亡......”
  姜景仁脑袋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阿曾?怎么会......”
  以他对曾氏的了解,再怎么样她也不像是会轻生的人——轻旁人的生还差不多。
  这事情凭他一个人是理不清楚了,姜景仁只得稀里糊涂地含混过去,也没追究隆慈庵的责任,反而从私帐里支了趣÷阁钱给她回去修缮房舍,又以姜家老太太的名义添了香油,这才吩咐一名心腹管事带了人去隆慈庵替曾氏收尸。
  打发走了静慧师太,他越想越疑惑,只得叫来长子姜昙生商议。
  姜昙生闻知继母亡故的消息也是目瞪口呆,听姜景仁把她死状一说,愈发摸不着头脑:“怎么说母亲都是在xx庵没的,那主持师太难道就没个说法?”
  姜景仁叫儿子这么一说,才发觉确是这么回事,可人已经放走了,还给了钱,总不好又反悔要追究她过错吧,只得心虚地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事情闹大了不好看相,更不好闹到官府去,你三妹和苏家正议着亲,在这个节骨眼上......”
  姜昙生想起三娘子,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妹妹也算是命途多舛,前一桩姻缘因为自己亲娘而不了了之,和苏家的亲事刚刚有些眉目,又出了这档子事。
  “三妹妹还不知道这事吧?”姜昙生苦着脸问。
  “我还不知怎么同她和八郎姊弟俩开口。”姜景仁摇头叹息道。
  ***
  对于姜家来说,这一年的年关特别难过。
  曾氏的死讯一经传开,在阖府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不好受的自然是三娘子和八郎,八郎年纪小,自记事起曾氏便已是那偏执的模样。他为母亲哭了几日,渐渐的也就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姜明淅却是终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她既悲悼母亲的亡故,又忍不住担心自己的姻缘,一旦发现自己想到姻缘,立即加倍地愧疚自责。
  钟荟知道曾氏的死八成是蒲桃的手趣÷阁,曾氏曾将真正的姜二娘置于死地,又差点害得姜老太太一病不起,钟荟自问不曾亏欠她什么,袖手旁观也无可厚非,可是她在一双弟妹面前做不到问心无愧。
  每次姜明淅扑在她怀里痛哭的时候,她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抚着妹妹一日比一日消瘦的脊背,期望着这一切快点过去。
  每天探望了三娘子和八郎回到自己院子里,钟荟都觉得心力交瘁,幸而有卫琇陪伴着,不需要说什么开解她,只是静静地陪她一起读会儿书,或者对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说几句傻话,也让钟荟轻松不少。
  ***
  曾氏死的时机很不巧,闹得姜家上下人仰马翻。
  本来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准备庆贺新年,主母一死,这年是彻底过不成了。
  为了过年特地置备的彩锦红纱全都收了起来,下人们连夜从库里把丧仪用的料子和香烛清点出来,不够的还须加紧采买,大年下的金市上许多铺子已经关上了们。
  廊庑下的彩画琉璃风灯撤换成了素白的,看着太喜兴的帷幔和屏风都要撤换,园子里枯树上为了过年扎上的红绢花朵全要扯下来,婢子们白白忙活了好几日。
  丧礼不能简慢,可大节下的确实又多有不便,姜景仁每日对着来请他示下的管事们一筹莫展,好在有个能干的蒲桃替他分忧,将曾氏的丧事操办得井井有条,连最是吹毛求疵又好为人师的方姨妈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曾氏落葬的日子是个难得艳阳天,碧空如洗,连日阴霾一扫而空。
  姜景仁带着一众子女扶着灵车出了门,前脚刚走,蒲桃便去松柏院给姜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与儿媳虽说斗了几十年的气,可她始终是个厚道人,哪怕隐隐明白儿媳是犯了什么错才被送去尼寺,她也不愿看她就这么命丧黄泉——她老婆子这不是命大没事么。
  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生离死别的事,姜老太太躺在床上,想起往昔的种种,心里堵得发慌。
  蒲桃一身缟素地走到姜老太太床前,见她闭着双眼,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轻轻地凑到跟前叫了声老太太。
  老太太睁开眼睛,定神辨认了一会儿,这才认出是谁:“哦,是蒲桃啊,你来啦,这几日辛苦你忙里忙外了。”
  “是奴婢该做的。”蒲桃说着在姜老太太床前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用她肯定听不清的声音说道,“老太太,奴婢走了,您多保重。”
  姜景仁回到府中,忙活了半日,突然想起似乎有好几个时辰没见到蒲桃的影子,忙吩咐下人去找她过来。
  下人找遍了阖府也没找着蒲桃,四处一打听,都说有一会儿没见着白姨娘了。
  姜景仁起初没放在心上,以为她是在哪个偏院里歇息,到了夜里还不见她回院子,这才着了慌,挨到天亮派人去向京兆打听,查了前一日的出城纪录,并没有姓白的女子。
  蒲桃就这样突然不知所踪。
  钟荟读完蒲桃留给她的信,把绢帛递给卫琇:“这信不是写给我的,是当日送去给曾氏的那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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