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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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长达四十分钟的电话,除了最开始沈肆的那声“喂”后,他没再开口说话。
  要不是能听到微弱克制的呼吸声,童妍险些以为电话那边没有人。
  童妍只能根据一点零碎的背景声音推测沈肆的现状。他去了新的学校,似乎还交到了朋友,童妍在电话里听到有个男生叫他“阿肆”……
  这样也挺好的,Z城离首都远,不用时刻提防霍钧发疯,童妍心里安慰了不少。
  反正都知道沈肆的电话了,也不急于这一两个月。她愿意给沈肆时间,直到两个人都成长得足够强大。
  转眼到了寒假。
  童妍先回了一趟C市,和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小聚了一次。
  李语涵学会化妆了,还换了发型,整个人气质成熟了很多。雷昊把头发剃短了,穿得挺嘻哈风的,吊裆裤上挂满了闪闪的链子,一进包厢就笑出一口大白牙。
  李语涵差点一口茶水喷出,开雷昊的玩笑:“你这发型是走监狱风吗?要不要我在门口给你放串鞭炮啊,日天同学?”
  雷昊笑着拉开椅子:“你也是啊班长,半年不见怎么越来越像女人了?”
  李语涵一个暴栗敲过去,怒道:“去你的!姑奶奶我本来就是女的!”
  这两人还是一见面就拌嘴,正掐着架玩闹呢,包厢门被推开了,酷姐唐也揽着一个长发美人进来,朝里边的人招手:“哟,我们没迟到吧?”
  童妍愣了一秒,才认出唐也揽着的大美人是成斯文。
  成斯文将头发留长了,打扮走日系风,乍看之下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童妍不由想起了高考结束那天在操场上撞见的表白,悄悄问成斯文:“你们在一起了?”
  成斯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摇了摇头,说:“不算吧。”
  童妍“噢”了声。
  刚才看到他俩一起进来,她还以为有戏呢。
  不过唐也性格就这样,只要看到美人,不管男女,都喜欢去勾勾搭搭的。
  正想着,雷昊忽然说了句:“要是沈哥在就好了,就差他一个咱们人就齐了……嗷!”
  没说完的话在惨叫声中戛然而止,雷昊眼泪都疼出来了,倏地跳起来问:“你们都踢我干嘛?”
  李语涵飞给雷昊一个眼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会儿提沈肆,不是往童妍心上捅刀子吗?
  唐也尴尬地咳了声,打圆场说:“这空调温度是不是太高了?好热啊,哈哈。”
  雷昊终于反应过来了,老老实实坐回位置上,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童妍觉得好笑,“扑哧”一声说:“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没什么的。”
  看她笑得没事人一样的,李语涵更担心了。
  不是俗话说得好么?越是强颜欢笑的人心里越痛苦,不如发泄出来才好。
  李语涵小心翼翼说:“小妍妍,雷昊就是嘴欠,说话不看场合的。我帮你揍他,你千万别忍着!”
  “谢谢你,不过,我真的没事。”不过几年异地而已,童妍很看得开。
  她笑着将菜单递过去,说:“菜已经提前点好了,你们看需要点什么饮料?”
  “都成年了,就别喝果汁汽水了!”
  雷昊抬手叫来服务员,豪气道:“来一扎啤酒,一瓶你们这最好的红酒!”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到夜幕深沉。
  散席时唐也和雷昊已经醉了,两个最爱的玩的人反而是最菜的,两瓶啤酒下肚就开始上头。
  “咋就结账了?谁偷偷结的账?”收银台前,雷昊摇摇晃晃问。
  “这顿是人家童妍请的,早就订下了。”成斯文满脸嫌弃地搀扶着他,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直皱眉。
  “那后来加的酒水钱我付,必须我付!”
  雷昊脸色通红,大着舌头说:“告诉你们今天谁也别跟我抢啊,雷总请客!”
  餐厅楼下,汽车灯光照耀着薄薄的积雪。
  李语涵要送喝醉的唐也,成斯文扶着干呕的雷昊,就剩下童妍一个孤家寡人没个伴。
  “要不,我叫司机先送你回家吧。”成斯文看着童妍说。
  童妍捂着微醺的脸颊,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
  “那怎么行?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很不安全的。”李语涵说。
  “没事,我家不远,走十分钟就到了。”
  刚才喝了一杯红酒,有点上头,童妍想着散步回家正好能醒醒酒。
  成斯文和李语涵要照顾两个醉鬼,实在顾不上童妍,闻言只好妥协道:“那你注意安全,回家给我们发个消息。”
  童妍笑着说“好”,挥了挥手告别,就转身走入了热闹的人群中。
  她将手揣在兜里,鼻尖埋在围巾中,沿着熟悉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中高三部还没放假,抬头望去,曾经实验一班的窗户亮着灯,只是在这片灯光下夜战苦读的却是另一批陌生的学生。
  曾经那条遇见过“变态”的巷子终于换了新路灯,变得格外亮堂。
  童妍走过长长的街道,与无数张模糊而陌生的脸庞擦肩而过,最终停在了甜品店的橱窗下。
  圣诞节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可店主却忘了将圣诞树挪走,任由积雪落满枝丫。
  童妍忽然想起了去年圣诞节那晚,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雪天,有个少年借着咬巧克力的机会,将吻轻轻刮过她的指尖……
  三百九十个日夜过去,原来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到了打烊的时间,店员关了灯,玻璃橱窗登时一片黑暗。
  童妍恍然回神,正准备转身离开,却不经意间瞥到玻璃上倒映的街景。
  熄灯的玻璃橱窗就像是一块镜子,将长街灯火映射无余,童妍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男人。
  一个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极其熟悉的身影。
  童妍睁大眼睛,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狂热的心跳将她的心口撞得生疼。
  产生幻觉了?
  为什么橱窗里倒映的、隔着斑马线注视她的那个人,那么、那么地像沈肆?
  她没有动,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梦就醒了。
  马路对面的那人也没有动,一身黑色的连帽卫衣几乎隐入夜色中。可童妍知道他在看自己,那道深沉内敛的视线一直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
  没错,是沈肆。
  除了他,没有人有这样挺拔的身形、这样隐忍的目光。
  童妍猛地回头,视线与对街的男人有了一瞬的交接。
  还没来得及判断什么,一辆公交车呼啸而过,遮挡了视线。等到车子驶过去了,街对面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沈肆的身影?
  绿灯了,童妍踏着斑马线跑过马路,在男人站过的地方焦急寻找。
  但她什么也没找到,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寒冷的风唤回些许神智,童妍像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怔怔站在原地,心口的滚烫慢慢平息下来。
  也对,这个时候沈肆应该在Z大或是首都,怎么可能出现在遥远的这里?
  橱窗里倒映的那道缄默的身影,也许真的只是微醺后产生的错觉。
  她呼出一口白气,咬唇掏出手机,按照之前的那个号码给沈肆发了条信息:
  【在路上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突然想你了。】
  消息没有回应,一如之前那几十条一样。
  童妍将手机揣回兜里,站了会儿,才低着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
  四月份,童妍去武城看了樱花。
  她走过那条无名的天桥,在少年曾经推心置腹袒露伤口的地方拾起一朵落花,夹在书里,然后带回了首都。
  从花开到叶落,又是半年过去。
  童妍开了个微博账号,专门用来发沈肆当年比赛的照片和资料,一年多以来从未间断过。一开始吸引的都是武术圈内的爱好者,后来颜粉、路人粉越来越多,已经积攒了小几万的粉丝。
  和明星比,这点粉丝数根本算不得什么,留言点赞的日活量也少得可怜。但于童妍而言,只要有人还记得那个年少成名的“小枪神”,还有人和她一样等着沈肆重回赛场……就足够了。
  “童妍,又在更微博呢?”
  寝室长于珊提着暖壶走过来,瞥了眼童妍正在编辑的表情包,问道,“老早就想问你了,这帅哥谁啊?什么男团的练习生吗?”
  长得的确不错,就是有点刺冷刺冷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亲和力。
  “不是明星,是国家级武术运动员,很厉害的。”童妍回答。
  “啥?武术还有运动员?”
  于珊一听是运动员就萎了,兴致缺缺道,“他这最新的比赛信息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了吧?虽说长得不错吧,但过气了,你粉他做什么?”
  童妍毫不避讳地说:“因为,他是我未来的老公呀。”
  于珊愣了一秒,随即“噗”地一声,拍着童妍的肩说:“还老公呢?程璐追星都没你这么真情实感的。”
  童妍只是笑笑不语。
  元旦节,首都下了二十年以来的最大的一场雪。
  高铁和飞机都停运了,童妍被迫滞留在了寝室。她刚和童向阳打完电话,说推迟几天回家,就见寝室里著名的“八卦女孩”程璐推门进来,问道:“你们看新闻了吗?霍老爷子没了!”
  童妍一怔。
  她这个专业的人对政治新闻十分敏感,更何况霍家的一举一动还与沈肆息息相关。
  童妍立刻挂了电话,搜索新闻热点。
  首都热搜第一条就是霍老爷子逝世的讣告,但都没有提及霍家子嗣的动静。她屏住呼吸,又搜索“霍家长孙”,这次弹出来一个视频。
  视频是三分钟之前上传的,记者在医院门口拍几张霍家子孙前往医院送行的照片,其中一张远远能看见人群中沈肆的侧脸。
  他戴着口罩,穿着庄重的黑色西装,口罩外露出的眼睛冷峻疏离,看上去清瘦沉稳了很多,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童妍放大照片,注意到沈肆手里还拄着一根不太显眼的拐杖。
  看到照片的那一瞬,童妍什么想法都没了,下意识抓起手机和包就冲出了寝室。
  下大雪,道路不通,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辗转赶到霍老爷子所在的医院。
  在转移灵柩去礼堂前,医院被封锁了,童妍没法靠近,只能和其他冻得哆嗦的记者一起挤在路边等。
  记者们搓着手在一边闲聊,有人感叹:“霍老爷子儿子众多,可惜一个比一个狠。手足相残了这么多年,儿子死得差不多了,孙子却没能留下两个。”
  也有人说:“听说老爷子早立了遗嘱,儿子中谁能生下长孙,谁就能继承霍家本宅的产业。”
  她感觉不到冷,满脑子都是沈肆拄着拐杖的样子。
  他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会不会影响到他以后的比赛?
  一切都不得而知。
  天渐渐黑了,童妍等到手脚都快失去了知觉,才看见保镖簇拥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来。
  为首的那个童妍认识,是霍钧。
  霍钧身边的两个男人稍微年轻些,和他长得有三分相像,想必是霍老爷子的另外两个儿子。
  记者都被身为继承人的霍钧吸引了目光,顿时追着小车蜂拥而上,闪光灯咔嚓不绝。
  童妍注意到还有一辆小车停在路边,果然,不到五分钟,一身黑衣、戴着口罩的青年拄着拐杖出来了。
  沈肆的身形依旧挺拔,但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左脚有些许不自然,脚脖子那儿像是打着石膏。
  他一言不发,皱眉躲开记者的镜头,却在见到人群外的少女时顿住了脚步。
  短暂的一秒,却仿佛有一生那样漫长。
  仅是一秒,沈肆的目光径直略过她,垂眼钻入了小轿车中。
  小车里,司机恭敬地问:“小沈先生,现在回鹭洲湾还是去礼堂?”
  后座,青年抬手捂着发红的眼睛,露出了腕上廉价的、檀色幸运珠手链。
  “开车。”
  许久,青年喑哑的嗓音传来,“一直开,不要停。”
  他怕多停留一秒,心就会更痛一分。
  童妍离他那么近,不过短短几米,他却没法向前拥抱她。
  记者跟在车子后面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用来报道新闻的素材。毕竟这个青年身上藏了太多秘密,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也没有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童妍也跟着车子跑了起来。
  记者们陆陆续续都停下了,她还在人行道旁跟着跑。
  她知道沈肆不会停车,可她控制不住想离他近一点。
  直到黑色的小轿车拐过红绿灯,眼睁睁看着追不上了,童妍才脱力地跌坐在雪地里,目送那辆小车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她多么希望沈肆能像两年前一样,不顾一切地扔了自行车跑回来,抖着嗓音焦急地问她:“摔哪里了?”
  但没有,沈肆没有回头。
  童向阳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喂,闺女,我看到霍家的新闻了。”
  童向阳是知道女儿的心意的,这一年多以来她压根就没有忘记过沈肆。想到这,他就难掩紧张。
  “我已经知道了。”童妍小声回答。
  路边的行人看到她坐在雪地里,热情地上前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童妍摆摆手,气息不稳地笑了笑,说“不用”。
  童向阳听出了她声音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问:“没事吧闺女?”
  “没事。”
  童妍自己爬起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望着天空长长地呼了口白气,轻声说:“爸,我还是很喜欢他。我今年大二了,在新学校认识了那么多人,可没有一个人是‘沈肆’。”
  她问:“爸爸,我是不是真的把他弄丢了?”
  童向阳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告诉她:“闺女,还记得爸爸以前和你说的话吗?弄丢东西的时候不能着急,兴许哪天他历经风霜,又会重新从角落里冒出来,出现在你眼前呢。”
  ……
  霍老爷子死了,京城的人都在传,霍家要变天了。
  童妍没有想到,这天来得这么突然。
  盛夏七月,在霍老爷子死去半年后,有人检举霍钧买凶杀人、洗钱涉黑等大小十余项罪名,且证据确凿。
  国家扫黑除恶,身为纵横政商两界的霍家人爆出这样的事,无疑是撞在了枪口上。
  那一天,“盛天娱乐霍钧入狱”和“霍铮上位”的新闻几乎屠版。
  霍钧甚至还没来得及周旋反击,就锒铛入狱。
  而亲手将霍钧送去监狱的人,正是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虽然霍钧自作自受,但那个私生子也太狠、太牛批了!”
  宿舍里都炸了,于珊他们捧着手机不断刷新吃瓜,啧啧叹道:“蛰伏这么久就为了搜集证据送他亲爹进监狱,大义灭亲啊!”
  童妍是在图书馆得知霍钧入狱的消息的。
  图书馆网络不好,一直刷不出来后续消息,她急得不行,当即收拾好趣÷阁记本电脑就往宿舍赶。
  晚上七点,B大飘着毛毛雨。
  童妍将书本顶在头上挡雨,满心焦急,小跑着回宿舍楼,却在见到楼下伫立的身影时彻底怔住。
  这个糟糕的天气,宿舍楼下没有什么来往,只有宿管室旁的路灯伴着毛毛细雨,在地面折射出金鳞一样的光泽。
  那道倚在路灯下的缄默身影就显得如此突兀。
  书本哗啦脱手落地,她看着那道浸润在雨中的、无比熟悉的身影——一个正处在舆论风口浪尖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
  “沈肆……”
  童妍轻轻呼唤,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沈肆夹着烟的手一颤,迟缓抬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接,漫天的细雨仿佛瞬间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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