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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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正文内容已出走,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本文更多章节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点糖水把靳睿感动到了,这几天黎簌总觉得靳睿怪怪的,周到得她都有点不太适应。
  每天早晨靳睿都在家门口等她,扶着她下楼,坐进他包月的出租车一起上学。
  晚上也是同行,再把她扶回来。
  可冰糖雪梨是姥爷煮的......
  黎簌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她用棒棒糖感化了靳狗。
  因此对靳睿和她相处时的照顾,她莫名有种成就感。
  月考在放假前,连考两天之后还要再上一天课。考试当天,两人出门比平时早。
  下楼下到一半,靳睿缓步,偏头咳了半天。
  黎簌瞧着,他咳嗽时太阳穴隐约有血管凸起,脖颈和耳廓都因为剧烈咳嗽而变得有些红。
  她不禁小声嘀咕:“你是感冒了,还是抽烟抽的啊?”
  “感冒。”靳睿哑着嗓子说。
  “不抽烟会不会好啊?”
  “都说了是感冒。”
  “感冒不抽烟是不是也能不咳嗽啊?”
  “......走吧。”
  黎簌扶着他的手臂,和老佛爷出宫似的,走几步还要发表一下观点,一股子指点江山的样儿:“我觉得你可能是从南方回来,水土不服,再加上抽烟,才咳的。你过来,我给你揪一揪脖子就好了。”
  “不用。”
  “哎呀我看见过你自己揪的,出痧不够狠,那样是没用的。”
  黎簌本来扶着靳睿手臂借力,忽然靠近他,把手冲着他脖颈伸过去。
  靳睿不习惯,下意识后仰。
  小姑娘还挺不乐意,凶巴巴教训人:“你躲什么啊,我又不是要掐脖子掐死你,别动!”
  生躲也不行,黎簌这个腿脚,还扶着他才站得稳,躲急了也怕摔着她。
  而且看她这架势,张开两只手臂,他再躲她就要拦腰抱住他了似的。
  行吧。
  靳睿没动,垂眼看着黎簌靠过来。
  女孩子睫毛有些自然的弯翘,小扇子似的扑闪着。
  楼道光线好,浮灰轻轻在空气里飘浮,她眨眼,煽动一丝气流,尘埃晃悠着飘远了。
  这画面安静美好,就是黎簌这姑娘下手一点谱也没有,比正骨师傅还狠,揪得靳睿眯了眯眼睛。
  小姑娘揪完还不退开,扒着他仔细看。
  看着脖子皮肤一点点变红,她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下午没准儿你就好了。”
  黎簌从小和姥爷一起长大,有时候说话也有点像黎建国。
  靳睿听得想笑,但黎簌忽然又把手伸过来,在他喉结上轻轻碰了一下。
  她指尖温热,靠近时身上带着洗衣粉的香。
  靳睿喉结滑动,不太自然。
  黎簌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在忆往昔:“男生小时候是不是没有喉结啊?我记得你这个痣,但感觉小时候你脖子和我一样,是平的呢。”
  “不记得了。”
  靳睿心不在焉,随口搪塞完,拎着人往下走,“走了,一会儿出租车到了。”
  靳睿包月的出租车就是他到泠城第一天坐的那辆,司机师傅人不错,每天都提前来。
  看见两个孩子从楼道里出来,降下车窗:“快上车,给你们开好空调了,这破天儿,真冷嘿,别冻感冒了。”
  “他已经感冒啦!”
  黎簌也是话痨,拉开车门,很欢快地和司机侃大山,“开出租车也不错,起码有空调,真暖和。”
  靳睿摸了下外套口袋,没上车:“麻烦您稍微等一下,不好意思,我有东西落在家里了。”
  司机师傅不太在意,泠城这地方,即便起步价才5块钱,大家也不愿意打车。用老头老太太们的话说,5块钱打车,不如买3颗白菜,吃一星期!
  生意确实不好做,但他有了靳睿这个固定乘客,收入已经比其他司机稳定不少。
  知足者得长乐,于是师傅笑眯眯地说:“去吧,我这儿不急,今儿早,离你们上课也还早着呢。迟到不了。”
  黎簌探头问:“忘了什么?烟?”
  可能是在不抽烟的黎建国身边生活太多年,黎簌总对靳睿抽烟的事儿耿耿于怀似的,靳睿摇头:“手机,今天有些事要联系。”
  “哦。”
  男生跑得快,上一趟6楼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上楼时靳睿就留意到黎簌家门口堆着是留着门缝的,但也没多想。
  毕竟这栋楼都是熟人,他走了十年,再回来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眼生的,房门不锁的都是常事儿。夏天热时,都大门敞开的,也没见招贼过。
  他拿了自己放在玄关的手机,关门时,忽然听见黎建国重重叹气:“丽丽!”
  丽丽是黎簌妈妈的小名,靳睿记得。
  没关的门里传来女人连珠炮似的质问:“你不知道我有多忙?别整天和我说要我多给小簌打电话多给小簌打电话,爸!你只顾着小簌,想没想过我?我一个人在帝都生活很容易吗?”
  “爸爸没有这样觉得,只是......”
  黎建国的声音苍老而无奈,又再次被黎丽打断——
  “结婚根本不是我想结的,是你们说张斌人老实肯干,是你们说跟着他我不会受苦。结了婚你们又告诉我要了孩子就稳定了!黎簌是我想要的吗?我什么都听你们的,结果呢?结果我还不是离婚了?离了婚也要用孩子束缚我的自由?”
  靳睿皱了皱眉。
  小时候他常听见黎簌的爸妈吵架,有时候黎簌妈妈哭着跑来他家里,陈羽陪着劝解。
  那时候靳睿听见过,黎簌妈妈羡慕地抱怨:“张斌要是像靳华洋那么有本事就好了,什么本事都没有,这辈子只能当个臭工人......”
  他们会离婚,靳睿并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竟然会有人把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当成绊脚石一般。
  “那...爸爸不打扰你了,寄来的快递我收到了。”
  黎建国声音有些哽咽,“丽丽,自己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爸,你就好好和小簌在一起,让我再自由几年,万一小簌以后想要来帝都上大学,我才真是头疼,现在我工作真的很忙。”
  “小簌也不见得想去那么远。”
  “希望如此,生孩子真的就是个错误,什么传宗接代,就是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
  黎建国挂断电话,走出门,看见靳睿像吓了一跳。
  老人惊着,马上往他身旁看去,甚至看了看走廊尽头。
  靳睿主动开口:“姥爷,我手机忘拿了。黎簌在楼下车子里等我。”
  黎建国是很和蔼很慈祥的那种老人,平时和小辈说话也没有长辈的架子。
  只是今天,他眼里闪着不一样的光,语气似恳求:“小睿啊,你如果听到什么,能不能不要和黎簌说......”
  靳睿很受不了这样老人这样的目光,在穿堂风里抬手,帮老人紧了紧衣领:“放心吧。”
  他跑下楼,坐进车子里,始终心绪难平。
  身边和司机师傅叭叭聊天的黎簌倒是先惊呼一声,吓了他一跳。
  她欢天喜地地说:“姥爷给我发信息啦!说妈妈寄给我们好大一包快递,肯定买了好多好东西!”
  靳睿偏过头,看见黎簌整个人浸在金灿灿的朝阳光线里,兴奋又快乐,要不是坐在车上,可能得原地跳起来。
  “我猜妈妈给我买了衣服和吃的,到时候我分给你呀?”
  黎簌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靳睿,特别嘚瑟,“希望能有星巴克家的巧克力!”
  “哎呦,那可是名牌,泠城都没有。”
  司机师傅很配合地玩笑着,“听者有份好不好?哈哈哈。”
  “好呀。”
  黎簌大方应下,垂头鼓捣手机,“我要给妈妈发信息,告诉她我收到了,晚上回家再拆。”
  这份兴奋一直持续到学校,走进校园,黎簌还在和靳睿说:“靳睿,我妈妈可好了,虽然她忙,不能常回家,但真的很惦记我和姥爷。”
  靳睿不能苟同。
  想到黎建国哽咽的声音,他几近刻薄:“她是那样的人?”
  黎簌以为靳睿的冷淡,是因为陈羽已经去世。
  在失去妈妈的人面前谈论这个,可能确实不太好。
  黎簌止住了话题,走到教学楼才说:“等晚上我拆了快递,给你送吃的吧。”
  这份轻快,只持续了两天。月考结束那天,高二又上了两节课的晚自习。
  放学时,黎簌捏着手机不太开心。
  考试考得稀巴烂是一定的,每次都是这样。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
  她等了两天,黎丽没给她回复只言片语。距离上一次打来电话,也是很多天前了。
  收到快递黎簌很开心,给黎丽发了很多信息,还发了自己换上新衣服的照片。
  可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只有姥爷说,妈妈打过电话来,怕影响她考试,在白天打来的,说她穿上新衣服很好看。
  气温低,天黑得也早。
  考完试每个人都不太精神,楚一涵和赵兴旺少见地没有互掐,但黎簌的沉默格外明显,蔫巴巴地跟着靳睿往学校外面走。
  走了几步,靳睿忽然停下,叫她:“黎簌。”
  “干嘛!”心情不好,语气也冲。
  靳睿说:“我考得挺不错。”
  黎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人考得好就不能回家捂在被窝里偷摸乐吗?
  非得说出来气人?
  但下一秒,靳睿说:“请你吃饭,聚宝居去不去?”
  他的每一件外套都张扬,现在这件尤甚。
  袖子上有镭射反光颜料勾勒的羽毛翅膀图案,路灯一晃,发光发亮。
  黎簌脑子里的郁闷烟消云散,眼下只剩下难以置信,盯着靳睿:“聚宝居?”
  “嗯。”
  她怔了一会儿,马上欢天喜地,对着楚一涵和赵兴旺喊:“靳睿说要请咱们去聚宝居吃饭!聚宝居!”
  楼道并不宽敞,两人几乎紧挨着。
  可能因为靳睿有太多黎簌不知道的秘密,她始终觉得他有那么一些难以接近,哪怕昨天在他家里,他并没展露出任何漠然的情绪。
  可黎簌是个外向的姑娘,这么肩并肩不吭声地走在楼道里,只听着鞋底落在台阶上的声音,总觉有点奇怪。
  她想了想,找了个话题:“你吃早饭了么?”
  怕靳睿戴着耳机听不清,黎簌转过头,拽着他的胳膊,对着他那只一看就金贵的耳机,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我,早,晨,喝,了,粥,你,呢。”黎簌继续大声问。
  “聚宝居。”
  黎簌惊了。
  昨晚她被姥爷洗脑,居然为了“靳睿是个才高中就不得不自己赚钱的小可怜”而有些失眠。
  他哪里可怜?
  他大早晨起来就吃聚宝居啊!
  那可是聚宝居!
  不过,聚宝居的门店离家属楼这边真的挺远,黎簌有些纳闷,问他早晨怎么会跑那么远吃了早饭又回来?
  靳睿说聚宝居有自己的面点师,做好的汤包和糕饼会包上他们家特制的包装卖,很方便。之前他买了不少,放在冰箱里,只需要自己热一热。
  “贵么?”
  “还行,一包几十块。”
  “有几个?”
  “4个吧。”
  黎簌小声嘀咕:“可太奢侈太腐败了。”
  两人说着话走到3楼。
  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两个中年女人的渐近的对话声:
  “你听说没,白菜涨到8毛钱一斤了。”
  “幸亏我前些天囤的,5毛!”
  “我也5毛买的,我妈那边更便宜,3毛5,老太太囤了不少。”
  “楼下那个,让她早点买不听,赶上最贵的时候了吧。”
  “要说这年轻人过日子真不行,哪会节俭,天天就知道捯饬那张脸。”
  ......
  黎簌从小生活在家属楼,邻居间都认得,听出是住5楼的两位阿姨在说话,她扶着靳睿的胳膊,单腿跳到一旁,把原本被他们堵得没有空隙的楼梯间,让出一条过道。
  两个女人从下面上来,一露脸,黎簌就礼貌地开口叫人:“张阿姨,李阿姨。”
  “欸,黎簌啊,上学去?”
  “对呀,上学去。”
  两个女人走过黎簌和靳睿身边,往她身后的靳睿身上打量。
  等她们过去,黎簌想问问靳睿,小时候的张阿姨李阿姨他是不是不记得了。
  扭头看见,靳睿没什么情绪的脸,话也就没问出口。
  她这边行动不便,磨蹭几秒才准备继续下楼,楼上隐约传来张阿姨刻意放小的声音:“和黎簌一起的那个,是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黎簌停下来没动。
  “是,不知道怎么又搬回来了,哼越长大越没礼貌,遇见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
  “可不是,板个棺材脸,跟谁欠他似的。”
  黎簌下意识蹙眉。
  觉得靳睿只是没打招呼,她们这样议论实在是过分。
  小时候靳睿很受楼里的叔叔阿姨们喜欢,他长得好看,又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淘气,总是乖乖的跟在陈羽身边,见人都要问好,彬彬有礼。
  那时候他没少被夸,被当成“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
  只是,靳睿这次回来,除了黎建国,逢人不认。
  无论在哪里遇见谁,他永远疏离冷漠,让那些阿姨们非常不适应,也不满。
  可能以为他们早就下楼了,姓李的阿姨声音稍微大了些。
  她讽刺道:“忘了陈羽那事儿了?不要脸,自家司机都勾搭,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来......”
  陈羽去世的消息,本就是黎簌这些天埋在心底的一块伤。
  那天黎建国和她讲小羽阿姨离开前被冤枉,她已经很生气很生气了,现在突然听见有人在时隔多年的现在,乱嚼舌根,黎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的脾气其实算不上好,性子上来时,非常容易上头。
  “你们胡说什么!”
  黎簌这时候根本顾不上脚踝肿不肿、疼不疼,猛一转身,要去和她们理论,被靳睿一把捂住嘴,往下楼的方向带了一步。
  “她们凭什唔唔唔唔......”
  楼上的人早已经噤声,黎簌不愿意这么算了,挣扎着要往回冲,被靳睿捂着嘴也不消停,在他手掌下愤怒地嚷着。
  最上头的时候,还咬了靳睿一口。
  老实说,这一口咬得挺狠。
  靳睿皱了下眉,捂着她嘴的手没松。怕她把脚踝伤折腾得更严重,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大步跑下楼,塞进等在楼下的出租车里。
  车门关上,黎簌仍然气得胸腔起伏:“你拦着我干什么!”
  靳睿没回答,只吩咐司机开车。
  “问你呢,你拦着我干什么!”
  黎簌气得眼眶发红,很激动,语速也快,“你根本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你要是听到......”
  “我听到了。”靳睿缓缓回头,打断黎簌。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目光有些嘲讽,“我早在十年前,就听过,比这个更难听的也有。”
  那时候他也像黎簌现在这样,急于为母亲辩白。
  他比黎簌更加激动,喊得更大声,却没有人要听。
  除了黎簌的姥爷,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他妈妈说话。
  只不过,时隔十年时间,他遇到了第二个为陈羽辩白的人。
  车子开过泠水河的桥面,驶入被阳光普照泛起金色的街道。
  黎簌慢慢冷静下来,看着仍然戴着耳机的靳睿,试探问:“你没在听歌么?”
  “按了暂停。”
  “什么时候?”
  “遇见你的时候。”
  他听见了,张阿姨和李阿姨说的那些,他都听见了。
  可靳睿没有她这么激动,只靠着座椅靠背:“别去和她们吵,这种事你没有那么专业,还往回跑,脚又不疼了?”
  “可是她们说了小羽阿姨...她们凭什么这么说,她们又没看见,凭什么拿别人的名声造谣!”
  黎簌气得狠了,咬牙骂了句脏话,“简直不要脸!”
  家属楼开到泠城三中,也就十几分钟路程,碰上红灯多的时候,会稍微慢一些。
  泠城市这座小城,永远不会堵车,司机把车子刹在红灯路口。
  黎簌随刹车惯性晃了晃,等情绪彻底过去,理智些才想到,也许更难过的人,是靳睿。
  她问他,你小时候就听到过么?这样的话?
  “嗯。”
  靳睿看她一眼,“你没听到?”
  记忆里,那天明明她也在场,她难道什么都没听到?
  黎簌摇头:“我这是第一次听。”
  她想了想,安慰地说了一句,“你别往心里去,楼里的阿姨们就这样,爱嚼舌根。当年我爸妈离婚,她们也背地里说了很久呢。”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下车依然把手臂借给她,让她扶着一起回班级。
  早自习和每天一样吵闹,黎簌忙着补语文作文,楚一涵和赵兴旺到班级之后,围过来和她闹了几句,也各自回座位补作业去了。
  靳睿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黎簌却有些心不在焉。
  作文写了一半,她偏头去看靳睿。
  习题摊开在桌面上,他撑着头,趣÷阁尖随意在上面勾了出选项。
  靳睿家里还有陈羽的照片,就摆在玄关的位置。
  他听到那些话,一定比她更不开心吧?
  黎簌从书包里翻了翻,把几张叠在一起已经折了边角的练习试卷拿出来,里面躺着的粉色塑料袋已经有些褶皱。
  那是她想要欢迎靳睿时,买回来的棒棒糖。
  靳睿以前所在的省城,试题比泠城这边更难一些,三中这边的练习题,他不用太废脑子,就能勾出答案。
  即便在学习,注意力也没有格外集中。
  他想起当年围在他家门前的每一个人。
  想起那个张阿姨和李阿姨,凑在一起,讽刺地看着陈羽。
  很难不怨恨。
  但他妈妈说过,小睿,你要好好学习。
  他就好好学习,无论做什么从不耽误成绩。
  他妈妈说,小睿,你要成为正直的大人,要好好生活,要快乐。
  他就把那些恨意藏起来,富养自己,假装快乐。
  住院的陈羽精神恍惚,那是她难得清醒时,含泪对他的期待。
  靳睿闭了闭眼,深深吸气,想要把一腔难捱的烦闷压下去,却感觉到身旁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校服袖子。
  靳睿没动,已经听见黎簌问他:“我早晨咬你是不是挺疼啊?破皮了么?”
  “问题不大。”他说。
  “这个给你。”
  一支包装在玻璃纸里的五角星棒棒糖被递到靳睿眼前,蓝色的,里面还有小糖豆,一动还哗啦呼啦响。
  小姑娘挺着急:“你快拿走啊,一会儿老师看见就麻烦了。”
  靳睿接过来,黎簌还在说:“我可是特地去进口食品店选的,到时候好不好吃你得告诉我一声,还有,它是空心的,我还想知道里面那个糖豆,到时候会不会掉出来。”
  本来以为,这是黎簌因为咬了他一下,感觉不好意思,才不得已送他的棒棒糖。
  靳睿也就压着戾气,尽可能平静地和她说:“谢了。”
  下早自习的铃声响起,黎簌在铃声里突然叫他:“靳睿。”
  “嗯?”
  “就......不管他们别人说什么,起码,在你回来之前,我和姥爷知道消息,都很期待你回来。”
  黎簌把自己说得不好意思了,趴在桌上,头埋进臂弯,“这个原本就是,欢迎你的棒棒糖。”
  黎簌的座位在教室中间,一片安静里,甚至能听清靳睿坐下来时,外套布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她觉得靳睿的存在太过于碍眼,他在身边,空气含氧量都低了,让她呼吸不顺畅。
  黎簌猛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挪到教室后面、自己单独坐一桌的赵兴旺。
  罪魁祸首!
  赵兴旺还没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挺乐呵地给黎簌比了个“OK”。
  那一脸的得意,像在说——老大,兄弟帮你到这儿了!够不够意思!
  站在讲台上的老高也没察觉,临走时,叫了黎簌一声,不放心似的嘱咐她:“黎簌啊,新同学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记得多照顾照顾,听见没?”
  靳睿偏过头,就看见身旁的小姑娘一脸假乖,点头:“好的。”
  等班主任一走,她就立马现原型了,绷着脸,把椅子往左侧过道的方向一挪,和他拉开距离,整个人落入从窗子撒入的阳光里,碎发顿时染了一层金棕色。
  昨天她出现在他住处门外时,是散着头发的,显得成熟些。
  今天头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辫,倒是小时候形象重合,连额前毛茸茸的碎发都是一样的。
  只有脸颊上少了儿时稚气的婴儿肥,少女轮廓秀丽明朗。
  好像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她蹲在阳光下,指着一个芭比娃娃,奶声奶气和他说:“靳睿,我们玩过家家吧,你来当爸爸,我当妈妈。”
  讲台前有班干部带着早读,但仍然烦嚣一片。
  黎簌用书挡住脸,指着两张桌子中间缝隙的这个动作,和靳睿记忆里指着芭比娃娃的动作如出一辙。
  只不过此刻,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条线,敢越过来你就完了。”
  靳睿探究的目光落在黎簌乱七八糟的桌面上,最上面摊开的试卷上写了名字。
  确实是黎簌,不是张簌簌。
  为什么改姓?
  婚变?
  班级里这种到处嗡嗡响的环境,让靳睿不适地皱了皱眉。
  想起离开泠城市那天,机械厂家属楼里那些闲言碎语不堪入耳,却也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耳边......
  三中前身是泠城市的一所职业教育学校,父母辈时就存在了。
  近20年变成高中,装潢上很多老旧的地方。
  教室里白墙不白,墙裙的绿色漆体零星脱落,讲台也露出木质本身的毛边。
  早读没几分钟,挂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旁的广播咝咝啦啦响起来,通知说要各班同学操场集合参加升旗仪式。
  没人组织纪律,乱七八糟往外涌着。
  靳睿留意到,黎簌也迫不及待起身,追着那个叫赵兴旺的男生往走廊跑去。
  黎簌一迈出教室,抬手就往赵兴旺后脖颈上来了一下:“赵墩儿,你换什么座?是爸爸对你不够好吗?忘了你吃我零食喝我酸奶的时候了?”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给你发小腾地儿么,我估么着你想和他一桌。”
  一个拿了篮球的男生从旁边跑过去,赵兴旺心顿时跟着飞了,“大齐,等会儿我啊,我也想拍几下篮球!”
  黎簌气得跺脚:“赵墩儿!”
  赵兴旺人跟着篮球跑,不忘回头解释:“老大,我那纯纯是雷锋行为,真的!”
  走廊里乱哄哄,水泥色楼梯上挤满下行的学生。
  有人隔着半层楼互相问候对方的祖宗,还有个男生边走边吃着煎饼果子,一股油腻的香味飘散开。
  楚一涵也从班级里出来,挤过几个人,到黎簌身边挎住她,兴奋地小声尖叫:“这个靳睿也太帅了吧,我要是知道他这么帅,我昨天就陪你多在野鸳鸯广场蹲一会儿了。”
  黎簌现在顶烦听见“靳睿”这个名字,撇撇嘴:“人面狗心肠,有什么用。”
  她这个态度和昨天判若两人,楚一涵再迟钝也品出端倪,趁乱凑过去和黎簌耳语:“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女孩子间还是比较容易谈心的,黎簌把昨天发生的事儿和楚一涵讲了一遍,讲完,楚一涵也跟着皱起眉。
  黎簌重视靳睿,楚一涵是知道的。
  以前和赵兴旺他们三个一起出去吃早点,黎簌从来不喝腊八粥或者八宝粥。
  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黎簌挑食,后来去黎簌家玩,听她姥爷说,是因为小时候黎簌邻居家有个小伙伴,在腊八节那天搬走了,黎簌哭得差点抽过去,消化不良,吐了好几次,后来再也不喝腊八粥了。
  黎簌自己也和他们说起过这段往事,据说那时候她哭了足足半个月,后来不哭了,一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拿着放到靳睿家门口去,希望靳睿能回来。
  她那么重感情!
  发小却那么狗!
  再帅的男生,欺负闺蜜也是不行的。
  楚一涵觉得自己都跟着生气了,同仇敌忾:“靳睿怎么这样啊,就算不记得了,也不用这么不给面子吧?以后不理他,还是咱们三个玩儿!不带着他。”
  天气太冷,学校没在升旗后多做停留,升旗后就让各班回教室去了,校领导讲话和上周总结都用广播来讲。
  靳睿这个人,存在感确实很强。
  比起小时候的干净阳光,现在的靳睿显得锋利。
  可能是他家在南方的生意确实做得不错,养出一身贵气,穿的用的也和这个教室格格不入,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已经很嚣张了。
  听赵兴旺他们说,他脚上的篮球鞋,是什么篮球明星限量签名款的,有市无价。
  老高对靳睿挺照顾,第一节课下课就把新校服送过来了。
  靳睿去洗手间换了一趟,终于脱下他那件扎眼的白色外套,但这身“保安服”穿在他身上,居然还挺出彩。
  他里面穿着白色帽衫,袖子撸到手肘,露出手腕上一块看着就不便宜的精致手表。
  黎簌腹诽:
  怎么平时没觉得,这破校服裤子这么显腿长的?
  不止黎簌一个人暗中打量,班里各个方向也投来目光。
  甚至有其他班的女孩,借着“路过”的名义,来来回回从后门走,眼睛直往教室里看,议论着这个外表张扬的转校生。
  班里同学挺热情,总有人想要过来搭话。
  只不过黎簌瞧着,靳睿那个狗样子,似乎没有半点想要交朋友、或者想融入这个集体的意思。
  他连时间都不是跟着上下课铃走的,很随性。
  做套题时,下课也不会停下,继续在做;但他想休息时,老师在讲台滔滔不绝,他也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靠在椅背上,手里拿了个Switch,打游戏。
  他人是坐在泠城市三中的教室里,心没在。
  对这里的一切他说不上是嫌弃,但也绝不会感兴趣。
  那你别回来啊!
  黎簌撇着嘴想。
  后来老高在走廊巡视,从后窗户看见了某人手里的游戏机。
  靳睿的Switch被没收。
  这是黎簌一上午最快乐的事儿,她在心里仰天大笑。
  活该!
  但靳睿实在有钱,游戏机第三节课被没收,第四节课临近下课,黎簌眼角余光就瞄见,他把做完的试卷丢在一旁,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平板电脑......
  泠城三中有自己的小食堂,土豆丝卷饼和麻辣烫做得都不错。
  黎簌中午不回家,常和楚一涵、赵兴旺在食堂吃午饭,偶尔吃腻了,也会去学校外面吃点什么。
  今天中午吃饭的只有两个姑娘,赵兴旺因为逃课打篮球被老高提溜到办公室去了。
  这种错误他常犯,屡教不改,黎簌和楚一涵也就没担心,吃过饭又一起回了教室。
  果然没过多久,赵兴旺就回来了,乐乐呵呵的,一点愁绪没有。
  见靳睿没在,他坐回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和两个姑娘八卦他在办公室的所见所闻。
  “那对逮住的小情侣我瞧见了,不全是高三的。男生居然是高二的,就(9)班那个,195的大高个儿。”
  “他对象可太矮了,也就150多,站他旁边像小矮人儿,和楚一涵差不多。”
  “你放屁,我160呢!”
  赵兴旺就是嘴欠,连楚一涵这么文静的姑娘,都忍不住骂他。
  挨过骂,他换了个话题,说起靳睿——
  “刚才老高和他要家庭住址,然后要家长联系方式,他说他这边没有家长......”
  “一个人住也太潇洒了吧,还有钱买游戏机,我可真是羡慕他!”
  昨天在门外,黎簌确实也没看到有其他人的痕迹,好像屋子里摆放的,都只有靳睿一个人的行李。
  难道是他家在南方破产了?才搬回来?
  可是破产也不能让未成年一个人住吧?
  也就赵兴旺这种心大的,会想到羡慕。
  黎簌只是随便一思索,很快也不打算深究了。
  靳睿是不是自己住,关她什么事儿呢?
  毕竟,人狗殊途。
  靳睿回教室时,午休还没结束。
  黎簌桌边多了把椅子,有两个人挨在一起趴在桌上,可能是嫌阳光晃眼,脑袋上还盖着校服外套。
  他下意识往桌下扫了一眼,看清楚是两双女士运动鞋。
  还以为是那个什么兴旺,和黎簌在教室里明目张胆地谈恋爱。
  靳睿走过去,听见校服下面传出黎簌的声音,蒙着布料,闷声闷气的:“一涵,你睡得着么?给你讲个午睡故事?”
  “嗯,讲吧。”
  没那个蹭故事听的兴趣,靳睿从校服兜里摸到耳机。
  没等戴上,黎簌已经开口了:“从前有个男的,去南方呆了10年,回来之后,居然变成了一条狗。”
  小姑娘理直气壮:“没事儿,我就看看他有没有腹肌。”
  恐怕只有黎簌自己,觉得自己想了个完美理由搪塞。
  站在扭蛋机前的赵兴旺和楚一涵,都是一脸惊悚茫然。
  靳睿没绷住,笑了一声。
  但他这声笑,马上招来黎簌猛回头的怒视。
  面前的小姑娘,不上课的时间里,头发都懒得梳辫子。
  柔软的发丝披散着,头顶有几根短短的小碎发呆立着,被空调风气流吹得轻轻摆动。
  她咬牙切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质问他:“你笑什么?难道你希望我把你这事儿,抖落出去?”
  说完,威胁地冲着他腰侧的方位,耸了耸鼻子。
  对靳睿来说,他这伤,说不说出去他真是没什么所谓。
  但看黎簌这样子,好像他是个逃犯,好些事情都不能放明面上。
  小姑娘谎都撒出去了,他要不领情,那可能得把她气死。
  对视几秒,靳睿也就顺着她的话,道了个谢:“谢了。”
  只不过,当着她男朋友的面,和他这么闹,真的好么?
  尽管他没看懂,黎簌和她这个男朋友,到底是怎么个相处模式。
  赵兴旺这人,看着挺没心机,傻乎乎的,还在问:“摸到了么?我不信,靳睿看着可比我瘦多了,能有腹肌?不过我最近打球打的,感觉肚子有点肌肉了,给你们瞅瞅......”
  说着还要撩起卫衣,被楚一涵打断,让他老实点。
  而黎簌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已经把手伸向盘子里的烤红薯。
  靳睿开口提醒:“不说是给我的?”
  “我先吃点怎么了,姥爷烤了好多呢,一会儿不够你再过去拿呗,反正他对你就像对亲孙子似的,你吃一筐他都乐意。”
  红薯外面褐色的表皮已经流出一些糖,掰开露出里面橙红色几乎透明的部分,看着就知道甜糯,一定好吃。
  她自己吃不完,扬声问:“你们两个吃不吃红薯啊?”
  “等一会儿吧。”
  楚一涵紧盯着赵兴旺操控的遥杆,心不在焉,也一心二用,“好了好了就这个位置,落吧......红薯,我们一会儿再吃。”
  黎簌自己举着两半红薯,把头转向靳睿,红薯也递过去一半:“要不,你吃?”
  靳睿接过来,依旧是那俩字:“谢了。”
  赵兴旺那边,操控的爪子落下去,抓空。
  楚一涵叹了一声,埋怨他又没抓到,早已经忘了刚才自己已经拒绝过黎簌,这会儿又走过来,准备拿个红薯吃。
  结果没等走近,听见黎簌咬了红薯,小声问:“靳睿,我刚才是不是按疼你了。”
  楚一涵懵逼地想,这得是按到什么地方了。
  还能按疼?
  摸个腹肌用得着这么用力的?
  该不会不小心按到......
  “有点,问题不大。”
  靳睿看了走过来的楚一涵一眼,“要吃红薯么?”
  “不不不,不用了,我去看赵墩儿能不能抓上来。”楚一涵怀揣着一脸诡异干笑,扭头折返,回到扭蛋机前。
  靳睿家这个扭蛋机,也不像他们学校文教店里那种,投钱扭一扭就能滚出装着手办的小球。
  这玩意儿和娃娃机一样,投币之后需要自己操纵遥杆去抓,难度还挺大。
  赵兴旺手里的一沓金属币都快用完了,也没抓到,被等在旁边的楚一涵忍无可忍地挤到一旁:“笨死,你靠边吧,我来。”
  赵兴旺是完全不觉得楚一涵能抓到,闲逛过来,也拿了个红薯吃。
  边吃边把目光落在电视柜上的白盒子上,顿时口齿不清地“靠”了一声:“不是,靳睿,你也太太太有钱了,PS4啊!游戏机你都不止有个switch?”
  靳睿家电子设备可太多了,电脑也是高配游戏本,网速飞快。
  赵兴旺干脆跑了趟隔壁,把黎姥爷做好的栗子红薯都端来,还从黎簌零食柜里顺手牵羊,搞了两大包虾条。
  对于孩子们愿意和靳睿凑在一起这件事,黎建国表示很赞成,把书包也让赵兴旺带过来了,说让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玩。
  这么多好玩的,谁会想着学习。
  黎簌后来也瘸着腿过去,跟着一起玩扭蛋机。
  赵兴旺投了三十几个币之后,终于在两个女生的尖叫声中,夹出来一个淡绿色的小球。
  打开看,里面是一对钥匙扣,《疯狂动物城》里的狐狸尼克和兔子朱迪。
  抓不出来是着急,但真抓出来,赵兴旺也挺不好意思。
  他挠挠头,问:“靳睿,这个怎么办,我放回去么?”
  屋子里唯一一个能顶着各种娱乐诱惑、靠在沙发上看数学题的人,抬眸,看了眼赵兴旺手里的俩钥匙扣:“不用放,抓出来就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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