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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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回到家,江美希就发现,对面楼上那扇窗竟然破天荒地亮了。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要重新数一遍楼层确认一下,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叶栩穿着单薄的T恤和略长的宽松休闲裤,和面试时衬衫西裤的精英范截然不同,和一个多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但是好像无论是哪一种风格,都很适合他。
  他在房间里徘徊了片刻……隔着老远,江美希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凭借模糊的场景和动作也能把画面脑补全——喝水、摘手表、看手机,然后脱掉了T恤,美好的肌肉线条立刻暴露在了江美希的视线内。
  江美希毫无防备,正端着水杯喝水的她差点呛到自己。剧烈咳嗽一阵后,她抬眼看对面,叶栩正在解裤带……
  江美希连忙心虚地错开视线,心里不禁暗骂叶栩这脱衣服从来不拉窗帘的暴露癖什么时候能改,可是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天晚上的某些画面。伴随着零星记忆碎片的慢慢拼凑,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心底冒出——看一下又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再把视线移回对面那扇窗时,原本亮着的窗户已然漆黑一片了。
  这动作可真够快的!
  第二天一早,江美希刚到公司,就看到一个刚进公司两年的女下属正在对着小镜子涂口红。她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倒不是说上班不能化妆,而是这位女同事是公司里少数不太在意形象的年轻女孩之一。
  女同事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那张嘴上,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么警觉,以至于直到江美希走近,她才注意到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收起口红和镜子。
  江美希想假装没看见直接走过去,可当她走到女同事面前时,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提醒了一句:“口红擦到外面了。”
  女同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可第一反应不是去照镜子修正妆容,而是直接抽了张面巾纸简单粗暴地把嘴巴擦得干干净净,擦完还战战兢兢地朝着江美希露出一个很讨好又抱歉的笑容。
  江美希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反应不由得愣了愣,但很快,她自嘲地笑了笑,无所谓了,这么久了,她难道还没习惯吗?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朝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快到办公室门前时,她又遇到了刚从陆时禹办公室里出来的叶栩。
  江美希皱了皱眉,他怎么会从陆时禹办公室里出来?如果情报无误,他们两人目前应该还没什么项目交集……看来是有人还没死心。
  江美希朝叶栩身后的玻璃窗望了一眼,陆时禹正懒懒靠在老板椅上笑着跟她打招呼。
  她权当没看见,目光又落回叶栩脸上,开口时的语气比刚才提醒那位女同事时冷了不知道多少倍:“林秘书和你说了吗,明天要去趟南京,调查一家半导体公司。”
  “我知道。”叶栩说。
  “既然知道了,一大早的没事情做吗?那家公司的背景了解好了吗?半导体企业的运营相较于其他行业有什么特点知道吗?行业竞争情况怎么样?技术特点对财务状况有影响吗?”
  正常情况下,江美希说的这些,已经足以让一个刚入职几天的小朋友手忙脚乱、慌不择路了。可是正当她以老板的姿态等着看叶栩服软时,叶栩却用比她还清冷的口气回答说:“昨天晚上下班之前我发了一份报告到你的邮箱,恰好包括你刚才提到的那些。如果你昨晚晚走一小会儿,或者今天早到几分钟,现在应该已经看到那封邮件了。”
  江美希飞快地扫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零二分。所以他是在暗示她迟到了吗?
  这让她有点尴尬,因为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这边。
  但江美希是谁?与叶栩对视了几秒,她笑了笑,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她想借着这个IPO项目搞他,那她也不能让大家太失望,只不过搞死倒是不至于,给这小狼崽子一点爱的教育却是可以的。
  于是她说:“看来你对这个项目还是很有热情的,不用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被“恐吓”了的叶栩不慌不忙地笑了:“求之不得。”
  江美希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就收到了穆笛的短信。
  “小姨,我能不能和你打听一下,你和叶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有杀父之仇吗?刚才你们俩对视那几秒,我好像都看到四溅的火星了!”
  江美希随手回复道:“你姥爷怎么没的,你不清楚吗?”
  “那你俩才认识没几天,为什么关系这么紧张?”
  “你不是小道八卦挺多吗?”
  “你说叶栩勾引你不成,结果惹怒你的传闻吗?我有脑子,我才不信呢!”
  江美希看到穆笛的短信有点好奇:“为什么?”
  “我俩以前虽然不熟,但他可是我们学校名人啊,所以对他的事,我多少了解点。在校四年追他的漂亮女孩子无数,可他看都没看过一眼……而且我听他一个舍友说,他们男生宿舍偶尔会整点小黄片来看嘛,可是每次这种时候叶栩都会自己躲出去,从来不和大家一起看。所以我们怀疑,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对女人提不起‘性趣’来。”
  江美希看到这条信息差点笑出声来。
  “不可能。”
  “咦,小姨你怎么这么笃定?”
  看到这条时,江美希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一顿,片刻后,她回复穆笛:“你和他那位室友聊得很深入嘛。”
  如她所料,穆笛的短信没再发过来。她满意地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下班时,江美希路过穆笛的工位,发现人已经不知去向,但桌子上的东西让她停下了脚步。
  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个军用望远镜,办公室里用得着这东西吗?
  江美希拿起来看了看,抬头见办公区里已经没什么人,便拿起望远镜放在眼前试了试,很奇妙地发现几十米开外的一个台历上的数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昨晚那扇窗子里的情形……
  正在这时,眼前突然一黑,江美希不明所以地转了转调焦旋钮,然而还是漆黑一片。她试着往后推了一下,面前的漆黑一片渐渐有了颜色,淡蓝色的,有暗纹的,好像今天在哪里见过……
  “好玩吗?”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美希手一抖,望远镜直接从手里飞了出去,还好对面叶栩反应够快,轻轻松松稳稳接住。
  有惊无险,江美希长出一口气。
  叶栩把望远镜递到她面前:“还不下班吗?”
  江美希接过望远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事吗?”
  “外面下雨了。”
  “所以呢?”
  “你是不是可以早点下班了?”
  问这些干什么,莫非他要约她?江美希立刻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所幸周围没什么人。
  叶栩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安抚性地说:“大家都去吃饭了。”
  江美希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再看叶栩,只觉得头疼,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她想她很有必要好好敲打他一下了。
  “我想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公司里和我保持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有那么难吗?职场是个有规则的地方,遵从上司的意思就是这里的规则!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
  江美希对自己这一番话很是满意,既表现了她的不满,也表现出了她对他的失望;同时再次暗示他,他如果继续这样不懂规矩,她是完全有能力让他在这儿混不下去的。
  叶栩沉默了片刻后说:“我就是想说外面下雨了,我没带伞,如果可以,想搭个顺风车。不过如果这就已经超出了你所谓的‘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的话,那就算了。”
  江美希愣了愣,她真的误会他了?
  叶栩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江美希:“知道你为什么会想那么多吗?”
  “为什么?”江美希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叶栩笑了笑,无比风轻云淡地说:“因为你,做贼心虚。”
  等江美希反应过来要生气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男人笑声,江美希吓了一跳,回头看,正是陆时禹。
  “你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陆时禹说:“别担心,没多久,就刚刚他说你做贼心虚的时候吧。不过我挺好奇的,那孩子为什么说你做贼心虚,难道不是他单方面地勾引你吗?”
  江美希说:“怎么你一把年纪了还不明白,好奇心有时候会害死人的。”
  陆时禹说:“我知道,可我还是想好奇地问一句,江美希你到底在怕什么?”
  江美希看着对面的陆时禹,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说:“怕你输太惨。”
  陆时禹闻言非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美希你没发现吗,你只有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才喜欢放这种毫无意义的狠话。”
  江美希离开的脚步微微迟疑,但她不打算再和陆时禹纠缠,快步朝电梯间走去。
  上了车,她才注意到手上还拿着那个望远镜。
  她想了想发了个信息给穆笛:“你桌上那望远镜我拿走了。”
  “啊,不行!”
  “你用这东西干什么?”
  “明天阿信的演唱会啊,就指着它了!”
  “还有时间去看演唱会,看来你挺闲啊,我在想是不是要适当地给你加点工作量了。”
  “小姨!总监大人!我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啊!”
  江美希想了想回复说:“你很久没有送我礼物了,我正好快过生日了,就这个吧,不嫌弃。”
  “你确定吗?还有大半年呢!哎,不对啊,你要这个来干什么?窥探什么人隐私吗?”
  江美希收起手机,没再回复。
  江美希在回去的路上吃了个便饭,又在小区门口的面包店买了第二天的早餐。路上没少耽误时间,可当她回到家时,发现对面楼上那扇窗竟然还是黑着的。
  难道真被雨截住了?可是这雨也没那么大呀。
  江美希把望远镜丢在桌上,脱掉衣服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后又做了个面膜看了会儿电视。
  终于在十点半的时候,对面的那扇窗子亮了起来。她连忙扯下面膜拿起望远镜。
  视线中的男人还穿着白天在公司时的那套衣服,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解着衬衫上的纽扣。
  江美希缓缓转动调焦旋钮,叶栩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他走到窗前,将衬衫脱下随手丢在床上。天气也没之前那么热了,江美希想说这小狼崽子真的很喜欢暴露。
  不过……与前一天晚上有所不同,在望远镜的帮助下,一切都看得更清晰了。流畅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的马甲线,还有奶油色的皮肤,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公司里,陆时禹的身材就很不错,据说是经常去健身房的缘故。去年春天去团建的时候,江美希也曾注意到,他的肌肉是练得不错。可是如今看来,这小狼崽子好像更胜一筹。
  江美希正在心里默默对比,突然镜头前一暗,上演限制级画面时都不想着拉窗帘的某人竟然拉上了窗帘!
  难道他看到她了?可是不应该啊,别说他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一户,就说刚才,他可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看啊!
  江美希不爽地放下望远镜,而就在这时,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振了振。
  她以为是项目上的同事有事找她,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叶栩。
  “我刚才约了个出租车明天送我去机场,要一起吗?”
  林佳替他们订的是早班机,早上又不好打车,叶栩这一次倒是很周到,只不过,她今晚刚刚拒绝了对方的搭车请求,眼下这么痛快地说一起去好像有点没面子。
  然而就在江美希想着如何勉为其难同意接受他好意的时候,叶栩又说:“哦,忘了,互相搭车好像超越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算了,还是分头行动吧。”
  什么?!逗她玩呢?
  江美希怒了,立刻手忙搅乱地编辑起短信,她倒是要教教他,什么叫职场规矩!
  然而短信刚编辑到一半,又被新进来的短信打断:“没看到吗?睡了?那晚安。”
  她还一个字没说,怎么就晚安了?!
  江美希憋着一口气,干脆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可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电话里只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导致的后果就是,这天晚上江美希失眠了。
  江美希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的。
  雨还在下着,只不过比前天夜里小了点。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拎着小皮箱从家里出来时也就刚刚五点半。
  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小区的路上也有凹凸不平的地方,无论是对她的小皮箱还是高跟鞋,都不算友好。所以只是从楼门前到小区大门前这短短的一段路里,江美希就已经很狼狈了。
  到了小区门口,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期待着有什么奇迹出现——叶栩能在那儿等她,或者哪怕是偶遇也好。
  然而并没有,他真的说到做到,小区大门前清净得连只鸟都没有。
  后来江美希又打着伞拖着行李箱走了几十米,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这才打上了车。
  不出意料,她是整个航班中最后一位登机的。
  当她在最后一刻上了飞机,找到自己的座位时,叶栩正悠闲自在地翻着一份财经报纸。
  见她赶来,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下:“我以为我们要在南京会合了。”
  江美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脸色红润,精神抖擞,一看就知道昨晚睡得不错,而且他一身西裤衬衫熨帖趣÷阁挺,连脚上的皮鞋都纤尘不染……简直和她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美希没接他的话,当然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转过头去,开始在两边的行李架上找位置。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但飞机上的行李架对她来说有点偏高。江美希往机舱前后各扫了一眼,两位漂亮的女空乘都在服务其他人。
  她无奈,只好自己想办法。
  她带的箱子不算沉,其实努力一下还是能放上去的,但她今天穿了身比较修身的连衣裙,裙子也不算长,所以高举双臂这个动作有点尴尬。
  正犹豫的工夫,突然感到手上一轻,箱子被从她身后伸过来的一双手,轻轻巧巧地塞进了行李架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江美希错愕了片刻,再一回头时,叶栩已经坐回了座位上。
  “女士,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江美希悻悻地坐到叶栩旁边的空位上。
  “昨晚没睡好吗?”叶栩问。
  江美希一边低头系着安全带一边说:“恰恰相反,睡得特别好。”
  叶栩了然点头:“那就是素颜的缘故。”
  江美希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叶栩坦然地与她对视:“脸大了一圈。”
  “喂!”
  江美希这一嗓子立刻引来前前后后不少目光,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以为出了公司,我们就不是上下级了?但你别忘了,这还是工作时间。”
  叶栩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似乎是不经意地说:“还差一个小时。”
  向来无往不利的江美希突然发现,在面对眼前这小狼崽子的时候,她总是被动的、处于下风的、被气得半死的。
  “好看吗?”叶栩收起报纸瞥一眼。
  江美希从他脸上移开目光:“和素颜的我比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吧。”
  叶栩笑了,难得笑得很纯粹,是那种既不带嘲讽也不带挖苦的笑。
  江美希假装没看到,从包里拿出眼罩来,准备戴上,却听叶栩突然问:“望远镜好用吗?”
  江美希手上动作一顿:“什么望远镜?”
  叶栩无所谓地笑了笑:“睡前应该看些有助于睡眠的东西,不然的确很容易失眠。”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美希说完便戴上了眼罩结束了对话。
  难道真的是因为睡前看了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她才失眠的吗?可不管是什么原因,此时她太困太累了。很快,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她的意识渐渐陷入混沌。
  再一次醒来时,飞机已经落地。
  江美希第一时间打开手机,进来的第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竟然和他们要来调研的那家半导体公司有关。
  “芯薪的水可深着呢,接他家的项目,小心上不了岸!”
  江美希不由得怔了怔……这算什么?仇家报复、善意提醒,还是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举报短信?”声音来自一旁的叶栩。
  她回过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眼神怎么那么好?”
  “眼神一般,不过身高有优势。”
  她没心情跟他斗嘴,心里还在琢磨着是谁会发这种短信给她,重要的是对方知道他们今天会来。
  叶栩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说:“可能是某家竞争对手吧。”
  “为什么这么说?”她随口问道。
  叶栩替她分析:“这家公司能不能上市和我们关系并不大,我们只是拿钱办事而已,倒是券商那边承担的风险大一点。所以这人不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只能是不想让芯薪顺利上市。”
  其实只要稍微细想一下,大家肯定都能想到这一点,但是这话出自一个刚到公司几天的小朋友,就让她有点意外了。
  但她还是说:“任何事情都没那么绝对。”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出口,接机人群中写着“江女士”的大字招牌无比显眼。
  举牌子的是一个个子不太高的年轻男人。对方显然也猜到他们可能就是要被接的人,于是疯狂朝他们俩晃了晃手里的牌子。
  江美希和叶栩对视一眼,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朝那人走了过去。
  对方叫李亮,是芯薪财务部的,这次是代替老板接待江美希他们。
  路上和李亮聊起来才知道,芯薪的老板林涛此时正在外出差,并不在南京,这次配合他们做项目调查的公司领导是公司财务部总监王明。
  江美希他们很快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王总。王总身材不高、略胖,据说人还不到四十岁,但是头顶上的发量已经开始告急。
  见到江美希和叶栩,他的态度不冷不热,例行公事一样带着他们参观了公司,然后接了个电话后就没再出现。
  江美希从业多年,什么样的客户都见过,对这位王总这类的也不陌生。毕竟人家才是掏钱的甲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可以理解。而且她也乐得如此,因为有时候客户太热情了反而会增加不少麻烦。
  中午在芯薪的员工食堂吃了顿便饭后,下午他们就在公司临时腾出来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开始翻看资料。
  芯薪应该也做了一些准备,所以江美希他们的工作进展得还算顺利。她本来想着晚上加个班,明天就可以早一点赶回去给Linda复命了。可是晚饭前,她又接到了林总的电话。
  江美希不是第一次和林总通电话,林总给她的感觉是个很热情豪爽的人。这次也是,听说江美希他们中午是在食堂吃的饭,晚上他说什么也要请他们吃饭。
  江美希问:“您不是在出差吗?”
  林总哈哈一笑:“咱们这事是大事,听说你们已经到了,我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
  原来林总是特意提前一天赶回来的,这样一来江美希想拒绝都拒绝不了了。
  晚上吃饭时,是李亮和王明陪着林总一起来的。与上午的不冷不热相比,王明的态度简直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对江美希称赞不断,对叶栩也礼遇有加。
  林总这人没什么架子,不只对江美希他们,对下属也很随和,所以饭局上的气氛还算融洽,也没出现江美希最害怕的劝酒环节。
  后来饭吃到一半,林总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听内容应该是和家人的电话。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说话,给林总留出空间。王明更是离开了包间,临走前拍了拍李亮的肩膀。
  李亮立刻起身跟了出去。
  见那两人离开,江美希没太在意,可那两人刚一走,她身边的叶栩也站起身来。
  他要是一走,这包间里可就剩下她和林总了,那多尴尬,所以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叶栩离开。
  她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
  “上厕所。”
  江美希压低声音问:“不能等一会儿吗?”
  叶栩不紧不慢地看她一眼:“这种事都是急了才要解决一下,所以怎么等?”
  那种只需上司一个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的下级,怎么她江美希从来都遇不到!
  她烦躁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叶栩离开没一会儿,林总终于结束了那通电话。
  两人开始寻找话题,说着说着就又说到项目上的事来了。
  江美希问林总:“券商和律所那边谈好了吗?”
  说到这个,林总皱眉:“说来有点奇怪,之前几家券商都谈得不错,可都是最后临时变卦,所以券商这里还没最后敲定,律所倒是谈好了,不过也有点波折。”
  这不合理啊,他们这些中介机构,说白了就是拿钱办事,只要费用谈妥,还有什么问题呢?江美希不由得又想到她下飞机时收到的那条短信。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早点沟通:“冒昧地问一下,公司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林总也是聪明人,立刻领会到了江美希话中的意思。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在市场上难免会有一两家竞争对手,但做生意不就这样吗?”
  确实如此,有市场的地方就有竞争,这的确没什么稀奇的。但江美希做过的项目不计其数,有一些上市公司年审时偶尔会收到这种举报信息,然而像这次这种IPO项目,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其实,江美希对发信息的人也不是全无头绪,她试着问:“我听说您自己出来创业时,好像和老东家华诚闹得挺不愉快的?”
  提到这个,林总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啊。我和华诚老板是大学同学,上学时关系很不错,毕业后在各自单位又都干得不太顺利,就约好了一起出来创业。我俩虽然都是技术出身,但是他明显更擅长搞些人际关系的事情。所以我俩最初搭档也很合拍,我负责技术把关,他负责跑市场。
  “后来华诚做大了,我还是把精力放在研发上,但他接触的人多了,想法就变了。我发现公司的发展已经偏离我们最初的想法,多次提意见他不听,后来也烦了。那之后我意识到公司渐渐架空了我,有些流程审批我都看不到,对公司经营情况也一无所知,于是一气之下离开了华诚,出来自己弄了现在的芯薪。可能是因为华诚对预研项目不够重视,都在吃老本,也可能是原来的研发团队觉得跟着我工作更舒服,他们就陆陆续续从公司辞职到了我这里。”
  江美希听了也不由得感慨:“原来是这样。”
  林总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外面传的和我说的并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
  外界传闻中林涛是个恃才傲物、性格孤僻的怪人,在公司里独断专行,与公司管理层频频发生冲突。最后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研发之外的有些事情就不再找他参与了。但他知道后一气之下离开公司,同时挖走了公司最核心的研发团队,也让公司陷入了绝境。
  这种做法无疑是不道德的,而圈子就这么大,你传我,我传你,这导致芯薪在业界的口碑一直都不怎么样。所以,除非芯薪的产品有很大的价格优势,否则真的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打开市场的大门。这也就是为什么芯薪设计的芯片虽然从指标到可靠性上都优于华诚的老款产品,但是华诚的市场占有率依然是芯薪的好几倍。
  江美希不以为然:“传闻这东西向来是半真半假。”
  林涛无所谓地笑了笑:“Maggie你是聪明人,对什么事情都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是我有时候会想,或许从我那老同学的角度看,那些传闻就是全部的真相。”
  或许是因为专业的缘故,江美希对她不了解的事情向来都先抱着怀疑的态度,所以她从不会人云亦云。关于外界对林总的传闻,她听到时也就只是那么一听,并没有往心里去。
  而这几天接触下来,她发现自己对林总的印象挺好的,此时听到他这么说,更加确定这次的匿名短信十有八九和华诚有关。而且芯薪和其他几家中介机构之所以谈得不顺利,她猜测可能也是因为他们收到了什么风声,尤其是券商一方,在项目中承担的风险更大,所以也更谨慎。
  叶栩出了包间,并没有去卫生间,而是走到了没有禁烟标志的楼梯间里点了支烟。但为了避免遇到熟人,他没有停留在他们吃饭的那一层,而是又往楼上走了半层。
  结果事实证明,他的顾虑不是全无道理。
  一支烟刚抽到一半,他听到楼下楼梯间的门打开又合上,紧接着是王明的声音:“我看老林就是太闲了,你说今天晚上这局有必要组吗?他一来,我也得跟着来。”
  “公司上市是大事,说明林总重视这事。”
  叶栩朝楼下望了一眼,见李亮在替王明点烟。
  王明冷哼一声:“他重视有什么用,也得对方重视,你看看派这么俩人来,能是重视的态度吗?”
  李亮说:“可我听说江姐是他们公司总监,仅次于合伙人的级别,我们公司这种项目如果不是林总的关系,可能都不一定请得动她。”
  “什么总监?”王明用夹着烟的那只胖手点了点小李的脑门,“女人怎么在职场上生存这事你还看不懂吗?”
  李亮嘿嘿笑着:“也不一定吧,这行业本来就是女多男少,女人当领导也很正常,我听说他们的合伙人也有很多是女的。”
  “你懂什么!”王明白了他一眼说,“这种外企可乱着呢,你也说了他们女多男少,那她出差怎么就带一男的?谁知道两人有没有一腿,我看……啊……”
  王明话没说完,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轻飘飘地正好落在他“指手画脚”的那只手上,而且还带着热度,烫得他一哆嗦。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支还没有掐灭的烟头,于是火气更大了,朝着楼上吼道:“哪个不长眼的孙子?”
  叶栩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缓缓走下楼梯:“不好意思,手滑。”
  他虽然在道歉,但态度上没有一点歉意。
  见他突然出现,李亮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哥们儿,你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
  “没事,可以理解。”叶栩直接打断他,“大家观念不同,想到的也自然不同。”
  李亮松了口气。
  王明冷哼一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叶栩走到王明面前,低头踩灭刚被自己丢下来的烟蒂,抬头朝他笑了笑说:“有句话不知道王总听没听过,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
  说着,叶栩上下扫了王明一眼继续说:“小时候我妈一直教我不要以貌取人,现在觉得这真是有点难度。”
  王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叶栩这是拐着弯地骂他心思龌龊且相由心生。刚才他被烫了一下,本来就恼火,现在更是气得发抖,伸手指着叶栩破口大骂:“你这小子,是不是不想干了?!”
  叶栩不屑地将他的手指拨开:“我是不想干了,可你说了算吗?”
  王明最恨别人拿他和林总在公司的级别说事,此时还被一个外面来的小崽子戳中要害,顿时失去了理智,朝着叶栩挥起拳头。
  可先不说他年纪大了,而且平时只懂吃喝玩乐不注重锻炼,是从这身量上的先天缺陷看,便知他绝对不是叶栩的对手。
  果然那毫无杀伤力的拳头刚到叶栩面前就被叶栩轻轻巧巧治住。
  叶栩手腕轻轻一转,像提着只笨鸡一样提着王明。
  王明的胳膊被扭住,疼得嗷嗷直叫。奈何李亮那身材在叶栩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能替王明求饶。
  正在这时,叶栩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振了振,他拿出来扫了一眼,是江美希问他怎么还不回去。
  他这才松开手。
  王明怒瞪着他,但明显气势大不如前。
  叶栩笑着凑到王明耳边说:“看见了吧?我这小子,偶尔也可以教你怎么做人!”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楼梯间。
  叶栩回到包间没多久,王明和李亮也回来了。
  江美希很快就注意到王明和李亮脸色都很难看。
  她凑近叶栩压低声音问:“你在外面遇到他们了?”
  叶栩坦坦荡荡地回答说:“是啊,怎么了?”
  江美希见他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略微放下心来,看来不是他在外面惹了对面两人,那看来只能是他们内部矛盾了。
  她了然地笑笑,凑到叶栩跟前说:“你真应该庆幸你进的是U记。”
  见叶栩似乎不解,她接着说:“文化包容啊,业务能力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都是其次的。”
  “所以呢?”
  “所以你看芯薪,”江美希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王明和李亮那边,“来的时候两人还好好的,也不知道吃个饭的工夫,李亮做错了什么,还得被王总叫出去训话。你要是在这种企业里,早被开除八回了。”
  “是吗?”叶栩勾起嘴角,“但我要感谢的好像不是U记的包容文化或者大度的老板吧?我这样的,应该好好感谢劳动法才对。”
  江美希被噎了一下,悻悻坐直了身子。
  本来以为这顿饭就要这么死气沉沉地结束了,没承想叶栩也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乱了,突然站起身来给林总敬酒,敬完林总开始敬王明,敬完王明还是敬王明。
  起初王明还爱答不理,后来像跟什么赌气似的,只要叶栩敬他,他就喝。
  敬到第五杯时,江美希有点坐不住了,在桌子底下疯狂去拉叶栩的袖子,叶栩好像没感觉一样,依旧坚持不懈地敬王明酒。
  江美希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林总,林总倒是无所谓地笑笑:“我们王总可是公司里出了名的好酒量,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同事还是客户,我还没见过能喝过他的,这位小兄弟很厉害啊!”
  “哪里哪里,刚出校园还不懂事。”江美希一边讪讪笑着,一边又去拉叶栩。
  这一次江美希没能精准地扯住叶栩的袖子,而是一不小心拉到了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
  江美希连忙松开,但余光里感觉叶栩正看着她。
  好歹叶栩是停下来了,但刚才林总那番话不知道刺激到了王明的哪根神经,叶栩不主动敬他了,他却反过来开始敬叶栩。
  叶栩也没有推托,两人不知道拼了多少杯,眼见着事态越来越失控,江美希和李亮都想制止双方,但是谁也不听他们的。直到王明被喝趴下了,这一轮拼酒才终于结束。
  然而,叶栩也比王明好不到哪儿去,几乎也醉得不省人事。
  事后,林总坐公司的车离开,李亮负责送王明回去,江美希只好独自一人架着死猪一样的叶栩打车回酒店。
  江美希架着叶栩,在路边打车。可能是因为太晚了,路过的空车特别少。
  叶栩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江美希的肩头,他的头靠在她的头上,微微泛涩的下巴或者温软濡湿的唇偶尔会轻轻擦过她的额角。
  江美希却烦得不行。她从业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会给上司添麻烦的下属,如果杀人不犯法,她很想趁此夜黑风高的好机会将这家伙抛尸荒野。
  等了二十分钟,终于打到了车。
  司机师傅见他们当中有个醉汉,极不情愿,操着当地的口音骂骂咧咧地说什么怕吐脏了他的车。还是江美希好说歹说,同意加钱,那师傅才肯开车。
  所幸吃饭的地方离他们住的酒店不远,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到了。江美希对司机大哥千恩万谢一番,又拉起叶栩朝着酒店大堂走去。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她走得很是艰辛,忍辱负重了一整天的双脚,此时在叶栩和高跟鞋的双重折磨下也开始反抗。
  江美希每走一步都忍不住骂上几句。
  “带你出差绝对是我最大的失误,正经事干得马马虎虎,添乱倒是有一套!”
  “你说你拼酒拼赢了有什么意义吗?你还是小朋友,人家还是老总,幼稚!”
  “哎,你别离我这么近,别以为你喝醉了,我就不能告你性骚扰!”
  说话时他们好不容易进了酒店大堂,但因为时间太晚,前台只有一个小姑娘在值班,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找不到。
  江美希无奈,只能自己架着叶栩往电梯的方向走。好不容易两人挪到了电梯门前,但电梯一直停留在十层就是不下来。
  江美希实在没有力气再架着叶栩绕到前台去找那小姑娘了解电梯的故障了。
  所幸他们就住在二楼,旁边就是楼梯间,她权衡了一下,决定走楼梯。
  她一边拖着叶栩爬楼梯,一般忍不住继续骂道:“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我发现你每次出现,我都没什么好事。以前我真的不迷信的,现在也开始相信有克星这回事了。”
  艰难地挪了半层,胜利在望,可江美希的脚上已经传来那种尖锐的痛感。
  她犹豫了一下,一边扶着叶栩,一边脱鞋。可脱到第二只时,突然失去了平衡,她本能地抓住旁边的扶手,但她身上的叶栩却在她撒手的一刹那倒了下去,并在她的注视下直接滚回了一楼。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过后,是叶栩的闷哼声,然后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江美希站在楼梯上,看着楼梯下面的叶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会这样就挂了吧?
  江美希回过神来飞快奔下楼去,检查叶栩的伤势,还好没有磕到头,只是手臂上有些轻微的磕伤。
  江美希拍了拍他的脸,叫了他一声。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回应她:“江美希。”
  江美希松了口气,重新架起他往楼上走。
  短短二十个台阶,她觉得已经走了一个世纪。
  好不容易到了房间,她气鼓鼓地把他扔在了床上。正想离开,突然又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她从客房服务员那里要了点应急用的酒精棉,简单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担心他明天发现,来问她是怎么回事,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给他换件长袖。
  翻了下他带来的行李,还真有一件长袖T恤。
  于是她又把叶栩拉了起来,非常粗鲁地扯下了他身上那件短袖T恤。
  他结实的上半身立刻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这还是江美希第一次清醒地、近距离地面对赤裸的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在他小腹上摸了一把,心里正感慨怎么会有人把肌肉练得这么硬,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迷离的眼。
  叶栩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看着她,神色中有点蒙。
  “那个……”
  江美希看了下两人的情形,叶栩靠坐在床头,上身赤裸,她跨坐在他的腿上,手还停在他小腹上。
  “江美希?”
  “是我……那个……你听我解释!”
  江美希正语无伦次,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叶栩又闭上了眼睛,原来刚才他并没有真的醒来。
  “这是喝了多少啊!”她不敢再磨蹭,麻利地替他套上那件长袖T恤,然后将他放倒在床上。
  离开前,江美希又看了眼床上的男人。此时他正睡得很熟,脸上神色柔和,完全不见了白日里那种欠扁的神态。两簇睫毛长长的,像两只小扇子,衬托得他整个人像个安静漂亮的孩子。
  脚上又传来那种尖锐的痛感。
  “嘶……”江美希抬脚朝着叶栩的小腿上踹了一脚,“都怪你!明天再跟你算账!”
  被“殴打”的人只轻轻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沉沉地睡去。
  江美希叹了口气,顺手扯过被子胡乱盖在他身上,这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江美希和叶栩在酒店的餐厅遇到。
  精神不济的叶栩坐在江美希的对面问:“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江美希低头吃饭:“李亮和我把你弄回来的。”
  “哦,那我怎么换了件衣服?”
  江美希扫了他一眼:“是吗?可能你昨晚吐了,李亮帮你换的吧。”
  “可我换下的那件衣服上没发现吐过的痕迹。”叶栩看着江美希,“而且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有吗?”江美希放下筷子起身,“对了,你要不要喝牛奶?我去拿两杯。”
  江美希企图岔开话题,可等她再回到座位时,就听叶栩又说:“我怀疑有人趁我昨天喝醉殴打我,你确定是李亮送我回的房间?”
  江美希端着牛奶的手不由得抖了抖,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不是李亮还能有谁?难道你还指望我把你送回房间吗?”
  她指了指他面前的杯子:“牛奶你喝不喝?哦,对了,牛奶不解酒,酸奶怎么样?”
  说着她又挥手叫来服务员点了杯酸奶。
  很快酸奶送了上来,江美希推到叶栩面前,看也不看他:“快喝吧,你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轻,不然昨天那种喝法,多喝两次能要人命!”
  叶栩的目光在面前的牛奶和酸奶间徘徊了一下,然后落在了江美希的脸上:“江美希,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是你昨晚又对我做了什么?”
  江美希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终究怀疑到了她的头上,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们俩想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她说:“什么叫‘又’对你做了什么?”
  她故意没好气地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你还敢跟我提昨晚?你看看你昨晚的表现,那么灌王总酒,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如果我是李亮,我也要揍你!”
  叶栩的脸色不太好看:“你说我没大没小,没上没下?”
  “不是吗?你说喝个酒有什么好逞能的?我看你昨晚那顿饭肯定是得罪王总了,我们以后入驻公司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到时候人家不配合怎么办?你这不是在给我长脸,纯属在给我找麻烦!”
  江美希气鼓鼓地训完话,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发现他正端着手臂看着她笑,只不过,是冷笑。
  他说:“江美希,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如果是往常,面对他这态度,江美希一定不遗余力怼回去。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是想到他身上的伤,还是在她的潜意识里他从来不是那种做事毫无道理的人……总之,她觉得自己没那么足的底气。
  但是江美希的担忧不是全无道理,当他们吃过早饭赶到芯薪,打算把剩下的工作完成时,就发现今天财务部人员的配合度明显没有昨天高。要个财务报表,不是找不到就是去找了一直没回信。
  这么低效的工作持续了一整个上午。
  江美希看了眼时间,原本计划今晚离开南京的,现在看来机票要改签了。
  她又看了一眼某位罪魁祸首,只后悔昨晚没有多踹他几脚。
  叶栩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报表:“如果是想让我跟那家伙低头认错,那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江美希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如果只是劝酒也说不上谁对谁错,说吧,你和王总之间到底怎么了?”
  叶栩头也不抬:“这跟你没关系。”
  “我们现在这样,你觉得还跟我没关系吗?而且这关系着我们日后的合作……”
  叶栩没等她说完,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
  他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卫生间。”
  “哎,你最近有点频繁啊……”
  叶栩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这你也管?”
  江美希被噎了一下,只好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叶栩笑了:“那你可多虑了,我身体好不好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江美希一开始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后来等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又被那家伙调戏了!
  但她也没时间生气,权衡了一下,她决定去找王明聊聊。
  江美希找到王明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她刚要上前敲门,却听到里面有人交谈的声音。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一会儿再来,就听到王明问:“跟那边交代好了吧?我倒要让他们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一个女人和一个毛头小子想跟我作对?门儿都没有!”
  一个女人?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听都好像是在说她和叶栩。
  “那个叶栩,我看就是个愣头青,我们当时也没说他什么,他就发那么大脾气!”说话的是李亮。
  王明冷哼一声:“我们是没说他,但我们提到那个江美希了啊!所以我说什么来着,那俩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江美希没有再听下去。入行多年,她遭到的非议和不理解远比外人想象的要多。她甚至可以猜到,王明昨晚在背地里是怎么说她的。可是她没有想到叶栩会撞见,更没有想到,他会替她出头。
  难怪他会说她不知好歹……想到这里,江美希对自己昨晚的施暴行为更加内疚了。
  她转身往回走,回到办公室发现叶栩已经回来了。
  “收拾一下。”她说。
  叶栩意外:“干什么去?”
  “回北京。”
  “尽调报告不写了?”
  “当然要写。”
  江美希和叶栩收拾好东西来到林总办公室辞行。
  林总以为两人这么快就完成了调查内容,甚至比预先说好的时间提前了半天,于是乐呵呵地说着感谢的话。
  江美希脸上挂着很职业的笑容:“您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另外关于尽调报告,我们会如实体现贵公司的财务状况。”
  林总满意地点头:“辛苦你们。”
  江美希继续微笑:“当然关于项目存在的风险,也会如实反馈给公司,至于我们双方最后能不能真正达成合作,还得看公司的意思。”
  叶栩听到江美希的话不由得微微挑眉。
  林总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不是……这个项目不是之前说好的吗?”
  江美希不解:“公司传达给我们的只是要我们来做详细的尽职调查。”
  叶栩垂眸看着面前茶几上的茶杯,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林总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好涵养让他迅速镇定下来:“那个……您刚才说的风险,具体是哪方面的风险?”
  “财务那边没人跟您汇报吗?”江美希愣了愣,似乎是有点意外地问。
  “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汇报。”林总尴尬地笑笑。
  江美希了然点头:“是这样的,尽调报告中需要公司前三年的应收账款周转率、存货周转率、流动比率、速动比率、净资产收益率等这些财务指标,因为贵公司提供的报表文件中不包含以上这些内容,所以我们没办法评估公司的运营是否正常。”
  这些都是很基础的财务数据,公司不可能没有相关报表。等江美希说完,林总直接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然后语气不善地命令道:“你过来一下。”
  林总挂上电话后,办公室里出现了片刻的死静。片刻后就见王明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王明见到江美希他们,脸色立刻就不怎么好看了。
  林总把江美希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王明,并问他:“是这样吗?”
  王明冷哼一声,没有直接回答林总的问话,而是看向江美希:“有没有这些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请你们了啊!我们请你们来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帮我们解决问题的吗?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王明一上来就气势汹汹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江美希始终保持着笑容:“王总,您可能对我们之间的合作有一些误解。从我们公司的角度看,我们是希望可以促成合作的。而这种关系下,我们的使命也的确是帮助贵公司解决一些财务方面的问题,但是这事是在控制我们自身风险的前提下来进行的。”
  王明不屑:“你们能有什么风险?拿钱办事而已!”
  到这时候,林涛也算看明白了。江美希的话说得再明显不过——意思就是,他们是想合作的,但是前提是芯薪得让他们心里有数,而眼下他们突然闹这一出,一方面可能是公司确实有些他们判断不了的问题,另一方面……看看王明此时的态度就都明白了。
  林涛立刻打断王明说:“老王,先不说别的,刚才Maggie想要的那些报表文件,财务那边有现成的吗?”
  王明爱答不理地应了声:“应该有吧。”
  林总转过头对江美希和叶栩抱歉地笑了笑:“既然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大家都希望达成合作,要不Maggie你们一会儿再看看那些文件,之前八成是有些误会,我们财务部有些工作人员也是刚到公司不久,非常没有经验。”
  林总这话说得很是周到,既顾全了江美希的面子,也顾全了王明的面子。
  就连叶栩都以为江美希会借坡下驴,点头同意,可她只是皱着眉头看了眼时间:“不好意思啊,林总,我们买了下午三点回北京的航班,真的没时间了。主要是我们后面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不好再改了。”
  此时,林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那要不我和Linda再沟通一下?”
  林总这时候搬出Linda,早在江美希预料之内,她笑着说:“那真是求之不得了,正好我也左右为难,毕竟后面的项目是她老人家安排好的,说是非常重要的客户。”
  “那好吧。”话虽这么说,但林总拿起电话却又犹豫了。
  江美希早料到他不会当着她的面打这个电话,谁不知道U记的人费用贵?江美希工作一小时,收费在4800元到5200元之间,而芯薪白白耽误了她一上午的时间。如果以后真的达成合作,对方又一直是这个态度,可想而知,这个项目的成本会大幅度提高。而这个成本考核直接关乎Linda的年终考核。
  所以江美希断定,如果林总对他们稍微多些了解,就不会打这个电话。
  林总放下电话略一沉吟,然后说:“老王你先出去一下。”
  “林总!”王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甘心地叫了林总一声。
  林总看也没看他,只是无奈地朝他挥了挥手。
  王明离开后,林总提议:“老王年纪大了,眼界有时候实在让人着急,你们不要介意。我们财务部的副总肖伟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应该能和你们谈得来,对了,好像还是小叶的师兄。所以,Maggie,你看你们能不能把机票改签,再给我们半天时间?”
  江美希佯装着思考了一下,最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林总的提议。
  从林总办公室里出来,江美希目不斜视地走在叶栩前面:“你不用谢我,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毕竟你也代表着公司,他们怠慢你就是没把U记放在眼里。合作是需要在合作双方互相尊重、彼此友好的前提下进行的,如果不及早扭转局面,我们日后入驻公司后也会非常被动。”
  叶栩笑:“谁说我要谢你?不过,我们扯平了。”
  江美希本来也没指着这小狼崽子向她道谢,但她好歹替他摆平了王明,他就算不当面感激,心里也该记着点她的好吧,谁知道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
  “你什么意思?”江美希问。
  叶栩撸起袖子把结实有力的手臂伸到她面前,她看到那上面从手肘到肩膀处有好大一片瘀青。这是昨晚她替他换衣服时还没有出现的,看来是今早刚散出来的。
  叶栩重新把两边的衬衫袖管都挽到手肘处,然后看了江美希一眼说:“昨晚你趁我喝醉殴打我的事,一趣÷阁勾销了。”
  江美希回过神来,有点没底气地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殴打你了?”
  叶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江美希突然想起昨晚给他脱衣服时,他有片刻是醒着的,那时候她以为他还醉着,还趁机摸了他一把,难道他记得?
  叶栩看着她笑:“想起来了?”
  江美希飞快错开视线,朝着临时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你如果真看到我了,那只能说明你还挺惦记我的,做个梦都能梦到我。”
  走出十几米,还没听到身后人跟上来的脚步声,江美希停下来回头看,叶栩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淅淅沥沥,显得周遭异常安静。
  江美希抬手看了眼手表:“还磨蹭什么?再不抓紧时间,改签后的航班也赶不上了。”
  尽调报告是来不及完善了,查完最后一部分资料,江美希和叶栩匆匆赶往机场。
  雨势渐大,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好在出租车司机经验丰富,带着他们走街串巷。
  又是一路兵荒马乱,和江美希来时的情形差不多,可当他们好不容易掐着时间赶到机场,才被告知飞机因天气缘故暂时无法起飞,且起飞时间未定。
  这个季节出来,怕的就是飞机延误。但经常出差的人对这一切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从皮箱里翻出趣÷阁记本,开始查阅其他项目负责人发来的项目底稿。
  叶栩没有陪着她,在她开始工作没多久,他就起身离开,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也没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吵吵闹闹,而她的趣÷阁记本的电量也开始报警。她疲惫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面前多了一瓶矿泉水。
  “你今天已经工作十四个小时了。”叶栩说。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美希扫了他一眼,接过矿泉水,用力拧了几下没拧开,手心被蹭得通红。她在衣服上稍稍擦了擦,打算再试一次的时候,手里突然一空——叶栩拿过水瓶,轻巧拧开,重新递给她。
  “没人告诉过你吗?”叶栩说,“女人有的时候要适当地示弱才可爱。”
  江美希已经渐渐适应了叶栩这没大没小的态度,或许因为两人最初的那场乌龙,在她心里,也没有只把他当成一个和穆笛同龄的小朋友。
  江美希仰头喝了口水,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在U记,没有性别这种东西。”
  “可现在不是在公司,只有你和我。”
  夜越来越深,疲惫让人紧绷一整天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下来,让江美希险些忘了,眼前的人是她要一边拉拢一边又要划清界限的人。
  但是在划清界限前,有个问题她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对那个王总意见那么大?”
  叶栩似乎想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王总”是哪一位,顿时就没什么好脸色。
  他明显不愿意说,可江美希既不着急也不生气,因为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她低头打开箱子,把没电的趣÷阁记本塞进去。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乱糟糟的吵闹声。江美希抬眼望过去,有七八个旅客在围着一个工作人员讨说法。
  她说:“我去看一下。”
  可她刚要起身,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按着肩膀按回了椅子上:“你在这儿等着,我去。”
  她犹豫的空当,人高腿长的叶栩已经走向那群人,没一会儿,仗着身高优势轻松地挤进人群。
  江美希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和工作人员交涉了几句又折了回来。
  他走到江美希面前,弯腰拎起她脚边的行李箱:“今晚走不了了,找地方住吧。”
  他站在她面前,因为个子足够高,正好挡住了她头顶上的光。两人离得近,她坐他站,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弧度。
  饶是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江美希的心里也不由得感慨,这小狼崽子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得这么好?
  叶栩看了眼时间:“动作快点,或许附近的酒店还有空房间,再晚点,我们估计就只能在这儿凑合一宿了。当然,你又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工作了。”
  江美希站起身来朝着候机大厅外走,边走边说:“是啊,这年头谁还睡觉啊,丢人!”
  结果真被叶栩说中了,因为大批被滞留的旅客,附近像点样子的酒店早就人满为患,就连个别小宾馆都没有客房了。
  江美希他们不知道走到了第几家,依旧没房。宾馆前厅里此时也是乱糟糟的,江美希望着夜色中的马路对面,那边还有几家小宾馆的霓虹招牌在雨夜中飘飘摇摇。
  她回头对叶栩说:“我们去对面看看吧。”
  叶栩一把拉住她:“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看,有房间再过来接你。”
  江美希也确实累了,就没拒绝:“不用来接我,打个电话告诉我就行。”
  叶栩扫了一眼她脚边的行李箱,坚持说:“你等我回来吧。”
  说完才松开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推开门冲入了雨夜中。
  江美希双眼望着夜色中的某一个点,注意力却都集中在刚才被他握过的地方。
  原本他们早就有过更亲密更让人脸红心跳的接触,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是怎么了,江美希觉得自己的心里和外面的天气一样,乱糟糟的。
  没一会儿,叶栩回来了,手上还多了一把黑色长柄雨伞。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发丝黑黑亮亮,更衬得皮肤有点不健康的白。
  他这次出门没带行李箱,那只超大号的黑色双肩挎包,此时就显得便利很多。
  “走吧。”他拎起江美希的行李箱推开门,撑起手中的雨伞,回头招呼江美希,“不过伞只有一把。”
  江美希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走到了伞下。
  伞是不小,但还是不足以为两个人遮风挡雨。在过马路时,江美希一侧头,就看到叶栩几乎半个肩膀都暴露在雨中。
  她知道他从来不屑于讨好她,对她这个上司更没什么敬畏感。那他今晚对她的照顾,大概是出于他本身的涵养吧。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江美希的心里竟然有隐隐的失落感。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扫到了他握着伞的手臂上,那上面倒是没有瘀青,却有一片擦伤,此时成片的针孔般的伤口已经结痂,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江美希朝他那边靠了靠,同时推了一下他握着伞的那只手,让伞面朝他那边挪了挪。
  她没有抬头看,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他低头注视着她的目光。
  绿灯亮起,行人通行。他突然抬起手肘,将她那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夹在了他的腋下,强行让她做出挽他手臂的动作。
  江美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叶栩说:“离得近点,咱俩都不用淋雨了。”
  他身上温热的男性气息立刻笼罩着她,驱走她周身的湿寒。有那么一刻,江美希觉得这个雨夜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她偷偷偏头扫他一眼,他依旧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是寡淡疏离的。
  过了马路,小宾馆就在前面。要上两级台阶,江美希一不留神,脚下一滑,眼见着整个人要摔倒,好在身边的男人眼疾手快,在她摔倒前,飞快抓住她两侧的肩膀,向上一提,将马上就要坐在地上的她又提离了地面。
  江美希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他怀里了。
  叶栩低头看她:“脚没事吧?”
  江美希站直身子动了动脚腕,还好没伤到。
  “没事。”她说。
  “那走吧。”
  叶栩在回去接她前已经提前交了房费,江美希到了宾馆只出示了一下身份证就入住了。
  两人穿过窄小昏暗的走廊,一直走到无路可走。
  房间是挨着的,叶栩将手上的箱子递给江美希,垂眸看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江美希也觉得此刻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说谢谢不是她的风格。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还是叶栩先打破了沉默:“进去吧,六个小时后,我们在大堂见。”
  江美希这才意识到,距离天亮,已经不足六小时了。
  她点了点头,刷卡走进旁边的房间。
  房间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阴暗潮湿,但是在这种乱糟糟的雨夜里,能有一处栖身之所,还能洗上一个热水澡,已经要比候机大厅里那些人幸福太多了。
  而这一切,多亏了隔壁那个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江美希有点意外。因为自从工作以后,她就很少受人照拂。当小朋友时,她自然是跑腿的那个,准备文件、订机票酒店,鞍前马后地安排着团队的一切。近两年级别虽然高了,但她发现只要有她在场的时候,团队的事情,事无巨细,她依旧是最爱操心的那个人。
  老江女士曾经点评说,她就是太强势,太喜欢控场。穆笛却说,这只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对周遭的同事下属都不放心。
  当时她不以为然,可是今晚,她发现有叶栩在,她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任由他安排。这种感觉竟然也不错。
  江美希脱掉衣服走进浴室的时候恰好听到隔壁也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小宾馆隔音不好,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她甚至可以听到他打开浴液瓶盖的声音。
  片刻后,她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从花洒中喷洒出来,让她清醒不少。
  当初想着既要防着他又要拉拢他,所以才想到把他放在身边做项目,但是今晚的事,让她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一起出差,朝夕相处,他们俩,不行。
  第二天一早,空气里依旧有湿漉漉的味道,但天终于放晴,昨晚被困在机场的旅客今天陆陆续续离开了南京。
  Linda听闻江美希昨晚的经历,让她先在家里休整一天,但江美希只回家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就又赶回了公司。
  她以为自己动作够快了,但有人比她还快。
  当她打开电脑的时候,最新进来的一封邮件竟然来自叶栩,那是关于芯薪的尽调报告。
  江美希打开扫了一遍,条理很清晰,内容也够完整,语法措辞什么的更是无可挑剔。
  这是叶栩入职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当初留下他,也不全是坏事。
  报告没什么需要修改的,江美希直接发给Linda,同时抄送了叶栩。
  叶栩打开邮箱,正看到江美希发来的邮件。
  有个男同事从他身边经过,看到那份报告不禁“哇哦”一声:“你小子不错啊!”
  叶栩不明所以。那同事解释道:“一般人交上去的底稿或者报告,发回来时几乎都面目全非、满篇飘红啊!你是不知道那位有多么变态的改稿欲,从语法单词到标点符号,甚至行间距、页边距……她要求高着呢!但你看你这篇,通篇只有一处,这还不是不错吗?”
  叶栩笑了笑没说话。
  那位男同事见周围没什么人,突然又压低声音很八卦地问:“这趟出差还顺利吧?”
  “你指哪方面?”叶栩一本正经地问。
  那人朝他挤眉弄眼:“你不是那位的眼中钉吗?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啊,这项目她特意带上你,我们都猜其实是想趁机搞你!”
  看着那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叶栩却笑得意兴阑珊。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拍了拍那人肩膀:“有空多学学英语,下次底稿返回来就没那么难看了。”
  说完便摸起桌上的烟盒,朝着办公室外走去。
  U记的写字楼里大部分区域都是禁烟的,只有楼梯间的每个半层处,有一个小阳台,阳台的玻璃门上贴着“吸烟处”三个字。
  叶栩喜欢朝楼上走半层。因为再上半层就是合伙人办公的楼层,这里人少。
  他推门走进小阳台,刚点了支烟,就听到身后楼梯间里有开门关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和女人不耐烦的说话声。
  江美希的态度不算好:“我说妈,您能不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干点别的,别成天盯着我这点事行不行?”
  叶栩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旁边是那扇玻璃门,垂在身侧的手指间是刚刚燃起的烟。
  江美希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的情绪更暴躁了:“您还好意思跟我提上次!上次都是您非得让我见那什么小张,还说如果我不同意就让他到家里等我,害得我……唉,算了,您就省省吧,我真没时间!”
  叶栩嘴角寡淡的笑意不见了,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下……所以那天她是把他当相亲对象了,还是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
  也不知道是最近疏于锻炼,还是情绪太激动,爬了半层楼,江美希就爬不动了,干脆靠在旁边小阳台的玻璃门上歇脚。
  神经刚刚放松一点,又听老江女士在那头寻死觅活老一套。江美希只觉得脑仁生疼,她揉着太阳穴,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又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妥协了:“行行行,我见还不行吗?工作日我可没时间!最好是周六晚上,我加完班直接过去!”
  似乎是她这样的妥协终于让电话对面的人满意了,两人说好,江美希终于挂上了电话。
  可她没有立刻离开,静静地靠在玻璃门上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她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她说了声“马上就到”又往楼上走去。
  听到脚步声重新响起,叶栩才朝斜后方望了一眼,江美希一手扶着栏杆扶手,一手拄着额头,像是很疲惫的样子。但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她就重新调整好了状态,朝楼上走去。
  刚挂断和老江女士的电话,Linda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让江美希去办公室找她。
  江美希大概能猜到Linda找她什么事,她听说,就在前两天,老板们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讨论后续重点考察的新晋合伙人人选。
  江美希进门时,Linda正在打电话。见到她,Linda笑着朝角落的沙发扬了扬下巴。
  她会意地点点头,坐到沙发上等着她把电话打完。
  一开始,Linda电话里讲了什么江美希也没太在意,听着像是什么项目的事情,可说完项目,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Linda难得地收起了那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盔甲,言语神态中竟带着罕见的小女儿娇态。
  可能是碍于江美希在场,Linda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江美希挑眉看她:“有情况啊。”
  Linda笑了笑:“还没谱的事。”
  “是客户吗?”江美希难得地八卦一下。
  Linda却笑着不答:“别说我了,芯薪的报告我看到了,看来你这次出差收获挺多啊。”
  “能有什么特别的收获?”江美希知道Linda可能要说什么,回得有点心不在焉。
  果然,Linda指了指她的电脑屏幕:“这报告不像你写的,但写得还不错,你给我发邮件时还特意抄送了他,可见你挺满意的。你多挑剔我可领教过,跟着你干三五年以上的也没见你这样过,何况对方是刚入职一周的小朋友。”
  江美希中肯地评价:“看得出他确实做过不少功课,学习能力也不错。”
  Linda笑:“其他能力呢?”
  江美希先是一愣,待看清Linda脸上促狭的表情时,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哪方面的能力,瞬间觉得浑身血液倒流,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时她的脸肯定是红了。
  她掩饰性地佯装着生气:“你要说这个,我就回去了。”
  Linda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朝她招手:“别走别走啊,正事还没说。”
  江美希走到门前停住脚步,却听Linda又说:“你也不能怪我想歪,毕竟你俩的传闻早被公司里那些人传出十八个版本了。”
  江美希无语,Linda笑着朝她走来,拉着她坐回沙发上。
  “咱说正事。前两天你出差的时候,我们开了个会,预计公司明年在中国区要晋升约二十名合伙人。各地的审计部肯定还是大头,我们组这两年的势头不错,至少是要有一个的。你的情况,我和老板们也聊过了,大家对你的能力和付出都有目共睹,但是Kevin也不差,有些老板对他的印象也很好。所以我想提前跟你打个预防针,在明年下半年名单正式确定之前,你的业绩一定要更漂亮,这样我说话也更有底气。”
  江美希听完安静地点点头:“我明白。”
  公司里大部分的合伙人都是空降来的香港人,像Linda这种靠自己一步步爬上去的,显然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而江美希自从入职以来,几乎每个项目都是跟着Linda做,从当时的一个senior(高级顾问)到现在的合伙人,江美希几乎见证了她整个的晋升过程。
  U记就像是一辆停靠站点非常多的列车,中途大量的旅客上车,下一站又有很多人下车。大家看似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但是能从始至终都在车上的人寥寥无几。Linda是其中一个,江美希可能是另一个。
  这八年来,Linda从她单纯的上级变成亦师亦友,如今她更觉得她是自己未来的模样,仿佛按照这个轨迹走才是唯一正确的路线。
  两人聊了一会儿公司内部形势,Linda又问:“对了,和芯薪的项目基本上已经确定了,等那边定下券商后,我们就要着手入驻公司了。这种项目少说也得两个月,其他公司的预审马上也要开始了,你把握好自己的时间。”
  提到这个,江美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最新的安排告诉了她:“我考虑了一下,这个项目我想安排其他人带队。”
  Linda有点意外:“不是说好你亲自去的吗?”
  江美希解释说:“一方面是年底的项目确实太多,我怕无暇分身,在外面待着多少有点不方便,照顾不到别的项目;另外就是通过这次尽调我发现,芯薪虽然财务基础稍微薄弱了一点,但是从经营的情况看,是个资质还不错的公司,找个有经验的审计师带队应该没什么问题。”
  Linda皱起眉头:“你心中的人选是谁?”
  江美希已经感觉出她的不快,不过也理解,毕竟是朋友的公司,万一最后没能顺利上市,虽然谁也不会说是审计这方的责任,但她面子上也不好看。
  “Amy。”她说。
  Linda眉头皱得更紧了:“没别的人选了?”
  论能力,公司里当然还有其他的senior能胜任这个项目。但是她选择Amy是因为,她认为芯薪的项目或许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能让Amy在Linda那儿的印象有所改变。
  Linda对Amy的印象不好,主要是因为Amy这人在处理私人感情和工作的关系方面能力欠缺一些。她曾经甚至因为失恋,直接从用户公司所在的外省城市跑回了北京,身为现场负责人却把项目组其他人都丢在外面不管了。后来还是江美希去救场,让项目顺利推进。
  这事后来被Linda知道后,她大发雷霆,年终总结会上就直言不讳说不能留下这么没有敬业精神的人。但作为Amy对接人的江美希,却编了个谎话,自己把责任扛了下来。
  Linda为此失望了很久,江美希却佯装不知。她身为Amy的上级,从Amy入职以来一直带着她做项目,工作中更是看得出Amy非常依赖她。有时候她会想,或许她和Amy的关系,与Linda和她的关系没什么不同吧。
  想到这里,江美希说:“以她的业务能力,绝对能够胜任。”
  Linda冷笑:“我只能祈祷她这段时间感情顺利。”
  江美希说:“放心,处理好其他项目的事情,我也会去现场帮忙。”
  Linda叹了口气:“你决定吧,但是我劝你还是得想着给自己减减负,职场又不是中学学校,还搞什么好学生和差学生的一帮一吗?”
  江美希笑:“那我怎么着也是半个老师了,老师帮助学生应该的。”
  Linda无奈:“也得人家领你的情!”
  怎么会不领情呢?江美希心里想着,但嘴上没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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