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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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色微明,晦暗的光线扫入房内。
  江怀玉迷迷糊糊发现天亮,抬起手臂遮住扫到眼前的微光。手臂酸软,抬起遮了会,江怀玉就不太舒服地放下手臂,侧身把脸埋谢眠怀里。
  他和谢眠结为道侣已经六月有余,早已习惯谢眠的存在,下意识依赖。
  纤长睫毛触在锁骨上,谢眠睁开眼,垂眸看向江怀玉。
  江怀玉像枝山间被雨打湿的新芽,墨发散乱,肌理纤薄的后背被墨发掩了些,其间露出零星咬痕吻痕。
  谢眠盯着江怀玉,觉得有点不真实,仿佛还在六个月之前,道侣典礼上,他问江怀玉接不接受。
  他搂住江怀玉腰,贴近江怀玉,轻轻唤道:“师尊?”
  江怀玉迷迷糊糊应了声,掐诀凝出个红色小人,红色小人三步作两步爬到谢眠嘴前,蒙住谢眠嘴。
  “不许说话……困。”
  谢眠闻言,看了眼红色小人,红色小人顿时消散。
  他没再说话,只是亲了下江怀玉发顶,指间细细卷着江怀玉墨发。
  卷了会,他想到什么,垂下眼帘,抿紧唇。
  好半天,他才抬起眼帘,悄无声息起身。
  “去哪里?”谢眠正准备离开,一只弧度漂亮的手拉住他衣袖。
  谢眠扳开拉住他衣袖的手,轻轻握住,回头看向几乎把自己缩薄被里的人,半弯下身:“去九龙岛。”
  “九龙岛?”江怀玉从薄被里慢腾腾探出头,他眼眶微红,睡意朦胧。
  谢眠压低声音,说出自己去九龙岛找点东西。江怀玉闻言,当即卷着火系薄被往床下滚:“为师陪你。”
  谢眠没料到江怀玉突然往床下滚,他连火系薄被带人一起接住:“师尊说便说,往下滚是想摔上一跤?”
  江怀玉轻,火系薄被也轻,接住时,异常柔软。
  哪里都柔软。
  “不是有你吗?”江怀玉被谢眠重新放到床上,他勾住谢眠脖子,往床上带,“为师陪你去。“
  谢眠被他拉得跌在床里,因不想跌下去压到江怀玉,他双臂撑起,撑在江怀玉身侧。江怀玉还没从睡中完全清醒,见状,仰首亲谢眠一下。
  “给为师穿衣。”
  谢眠从胸腔发出声笑,他低头,近到快亲到江怀玉时,停住,缓声问道:
  “自我几十年前自离玄魏宗,你我就不再是真正的师徒,只是口头还保持着称呼。既不是真正师徒,你叫我做事我就做事。”
  话一顿,尾音微微拉长,神的散漫尽显,“凭什么?嗯?”
  江怀玉张开唇,涩然地亲向谢眠唇,学着谢眠亲他时的举动,舌尖拨开谢眠唇齿,一点点亲。谢眠配合的任他亲。
  江怀玉亲了会,缩回,睫毛微颤,红着耳尖,小声道:
  “凭我是你道侣,全六界都知道。”
  虽然早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师徒,但却是真真正正的道侣。
  丝丝缕缕的清甜在嘴里蔓开,谢眠慢慢舔去唇上湿润,他顶了下上颚,笑了两声,把江怀玉从薄被里抱了出来。
  “无可反驳。”
  三月初微寒,绣着雪白飞鹤祥云的衣摆垂在地面,江怀玉衣冠整齐,他攥着衣服,看着谢眠单膝跪在地面,握住他左脚,细致入微地替他穿鞋袜。
  他脚是典型美人脚,单薄,线条流畅,脚背白地能看到些不明显的青筋。
  左脚脚背上用赤红墨画了一枝极细的桃花。桃花枝从脚背微弯到脚裸,然后断于雪色裤脚处。
  其实并没有断。
  江怀玉只要撩起裤脚便能看到余下的桃花枝一直延伸至他小腿。
  这枝极细的桃花是办完道侣典礼那夜,谢眠画的,因为赤红墨是万年墨,所以至今未褪。
  江怀玉前两日问过谢眠,说要百年才会褪。
  谢眠视线停留在桃花枝上,他只停留片刻,便移开视线。
  雪白袜口遮住桃花枝,他细致入微的给江怀玉穿好鞋袜,两人一同前往九龙岛。
  九龙岛处在一片水域之中,自被围剿后,九龙岛宫宇倾倒,寸草不生,看不出半点曾经的奢靡荒诞。
  江怀玉和谢眠沿着熟悉的路线,出宗来到九龙岛岛岸。
  岛岸遍布礁石,江怀玉踩着被海浪拍湿的湿漉漉的礁石,跳到九龙岛地面,九龙岛地面被真火灼烧过,焦黑起皮,人跳到上面能听到地表碎裂的咔擦声。
  “你来九龙岛找什么东西?”
  江怀玉跳到地面,又踩了两下地表,侧目问谢眠。江怀玉对九龙岛印象极差,差得多瞧上一眼就觉得不舒服。
  咸湿的海风从海平面吹来,谢眠玄黑衣诀猎猎作响。他站在礁石上,漆黑瞳孔眺望九龙岛。
  目光所及最远点,苍茫漆黑。
  谢眠从骨子里厌恶这里,他漆黑瞳孔不受控制变成了赤红竖瞳,但瞬间又恢复成漆黑瞳孔。
  “想起母亲,来看看她骨灰还在不在。”
  谢眠自从秦屿杀他,问他最后想见什么人时,看见他母亲的虚影,就总是不由自主想起他母亲。
  想起他母亲说得最后一句话:希望死后回到故乡。
  谢眠恨他母亲,并不想完成她遗愿,但最近两日想起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得谢眠心烦,便干脆来九龙岛看看他母亲骨灰还在不在,在的话,带她回故乡。
  免得心烦。
  收起视线,谢眠姿态优雅地跃下礁石,点地落于地面,道:“应该不在,九龙岛覆灭时,真火烧了几个月。”
  江怀玉知道谢眠母亲“宋柒”,宋柒是个小国的公主,很聪明,很漂亮,也很薄情,她就像一枚尖锐的针,亮眼而极具攻击性。
  江怀玉为任务,来九龙岛教导谢眠时,见过宋柒。
  但只见了一面。
  那一面给江怀玉极大触感。
  宋柒正带着几个小妖在讨好谢眠那个身为九龙之首的名义上的父亲,场面过分不堪。
  “她什么时候死的?”江怀玉想到当年那一幕,问谢眠。
  江怀玉记得宋柒从不管谢眠,在她眼里,自己的利益胜过一切,因而她过得还算不错。
  “师尊被迫离开九龙岛的第二年。”谢眠应道,他牵过江怀玉手,一起往当时埋骨灰的地方走去。
  “怎么死的?”
  谢眠带着江怀玉一步瞬移到曾经埋骨灰的地方。那是一处不显眼的山丘,山丘已经被真火烧得起了一层又一层地皮,像皮炎患者脸上的病状。
  谢眠松开江怀玉手,无形力量自他身上蔓延至山丘。山丘剧烈震动片刻后,浮现一个几乎被烧毁的特殊瓷罐。瓷罐焦黑,爆出无数道裂缝,经过几十年的时间,裂缝被泥土填了大半。
  谢眠召来瓷罐,目光盯着瓷罐上异常模糊的两个字。
  “宋柒。”江怀玉念出了那两个字。
  谢眠嗯了声,片刻道:“她死前说她想回自己国家,弟子送她回自己国家,师尊陪弟子一起吗?”
  江怀玉点点头:“陪你。”顿了一下,又问起谢眠未回答的问题,“她是怎么死的?”
  “弟子杀的。”
  江怀玉瞳孔微缩,他看向谢眠:“你说什么?”
  谢眠平静道:“弟子杀的。师尊被迫离开九龙岛的第二年,她不知什么原因摔掉腿,为继续讨好几个龙族,获得生存,她放血养从妖界传来的一种蛊虫,想通过蛊虫站起来。
  很不幸,被蛊虫反噬了。”
  “然后呢?”江怀玉紧紧看着谢眠。
  “然后?”谢眠低笑,“然后她想到把蛊虫转移到弟子身上,但因弟子太警惕,她没机会转移。就这样被反噬了半个月,她实在忍受不了,疯疯癫癫,便把主意打到其他龙族身上,想以姿色勾引后转移。
  “弟子见她如此可笑又可恨,便算计她,杀了她,让她早死早解脱。”
  江怀玉听完,愣住。
  两人沉默着离开九龙岛,用星罗图找到宋柒的国家“宋国”。
  宋国确实是个小国,不算富裕,修仙者少之又少,但这里却开着大片大片的花。
  是的,大片大片的花。
  这些花并不大,重瓣,颜色都偏粉,偏白,云霞般在二月微寒的风中摇曳,仿佛柔软海浪,从北推移到南,极其壮观烂漫。
  谢眠把瓷罐埋在其中一处花海处,这才道:“师尊不觉得弟子很残忍?是不是后悔跟弟子结为道侣了?”
  风卷着江怀玉墨发,江怀玉没回话,他看着手边的花,盯了会,转身走到林间,抬指削掉一截足有大腿粗的树木枝干,简单做成墓碑,立在埋瓷罐的地方。
  谢眠盯着江怀玉立墓碑,在墓碑上一趣÷阁一划,工整写上宋柒之墓四个字。
  “既然同意师尊陪弟子走这一趟,弟子就不怕师尊知晓弟子是这样残忍的存在,就不怕你会后悔,你没有后悔的机……”
  浸着寒意的手指按住他唇,谢眠未完的话全部堵于口中。
  江怀玉艳丽脸上展现笑容:“没后悔,跟你结为道侣没有后悔过一次,甘之如饴。”
  谢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江怀玉。
  江怀玉收回手,他转身眺望远方,远方花海似乎无边无际:“妖界传来的那种蛊虫我见过,方才悄然问了下穆燃灯,他说此蛊虫名叫黄昏,入/体便无救,无法医治腿,更无法转移。
  “你杀她,确实是在帮她解脱。”
  谢眠侧首也看向远方。
  他杀后,一直没有去查过蛊虫到底是什么蛊虫,他从心底抗拒一切跟宋柒有关的事。
  江怀玉声音像是浮在花海上,接着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蛊虫是黄昏?我见过你母亲,很聪明的一个人,她不可能不了解蛊虫是什么蛊虫就随随便便放入自己身体。”
  江怀玉说到这里顿住,他隔了会才道:“你比我更清楚在九龙岛断腿,失去讨好上位者的能力的下场。”
  “清楚。”谢眠抿紧唇。
  这一刻,
  谢眠忽然明白宋柒为什么死时那么温柔,没有骂他,没有不甘,更没有愤怒,只是把多年存储交给他,跟他说她的国家有很多很多花,春季开放时,很漂亮。
  说希望死后回到国家。
  “如果有朝一日,你能离开九龙岛就好了。
  届时,带上我的骨灰,赶在春季未完时到达宋国,就能看到大片大片花。九龙岛是没有这些花的,这些花只在宋国的土地上开放。
  大片大片的花,很壮观……”
  谢眠看向墓碑,墓碑上宋柒两个字异常清晰。
  宋柒,他母亲,早就算计好一切。
  ——她知道断腿下场凄惨,为了不死在其他龙族手中,更为了在死前赎罪,让自己出气,所以故意放蛊虫入身体,疯疯癫癫,让自己杀她。
  谢眠以为自己算计了她,其实是被她算计了。
  谢眠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不舒服,他视线从墓碑上移开:“即便如此,我依然恨她,恨她薄情寡义,恨她自轻自贱,恨她聪明一生,却连死都不能亲自回自己国家。”
  谢眠说到这里,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他长腿一脚踹倒墓碑:“她要是真的那么聪明,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回到故土,为什么不想方设法活下去?她不是最会给自己谋出路了吗?!”
  “她是觉得让自己杀了她,就把所有东西一趣÷阁勾销?!”
  江怀玉听着谢眠的话,走到他身边,默默抱住他,什么都没有说。
  谢眠被他抱住,情绪平静了下来,他缓缓回抱住江怀玉,低头把头埋江怀玉肩颈,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她痴心妄想。”
  “不可能勾销,绝无可能。”
  “我记她一辈子。”
  谢眠说完这些话,江怀玉忽然感觉衣领被染湿,温热。
  ……
  江怀玉和谢眠离开花海不久,一个负剑蓝衣少女跟着一个交领黑长袍青年从城门走出,沿着花海准备去祭拜长辈。
  她们要祭拜的长辈是当今丞相的大儿子“云见帆”。
  云见雪才华出众,天赋异禀,是难得的修仙奇才。但在痛失爱人“宋柒”后,发疯修炼,走火入魔。最后,因不想危害他人,自刎了。
  遵循云见雪的遗愿,丞相把云见雪葬在这片花海。
  两人沿着花海没走多远,还未到达云见帆的墓前,便见到一块新立的墓碑。
  “又是谁葬在这里?这里的花海风水就那么好?”青年诧异道。
  “让我看看。”负剑少女一蹦一跳来到这块墓碑前,只一眼,她就愣住,“宋柒之墓?宋柒之墓?!”
  “什么?宋柒?”青年闻言,明显一愣。
  他疾步走到墓碑前,认真看墓碑下的新土,新土面积面积不大,只够葬下那些装有骨灰的瓷罐等。
  青年盯着新土看了会,祭出飞剑撅土。
  “宋东,你干什么!撅人家坟你遭天谴!”少女见状,连忙阻止他,“宋柒公主都被妖强行带走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可能是她?!
  “而且你看这新土,也分明是今日刚葬下,肯定是一个同名的人……”
  少女话没说完,就被她口中的宋东一把推开:“去去去,你一边去,别挡着我。”
  “宋东!”少女见状,提高声音,她提高声音时,宋东已经把土全撅开了。
  少女惊愕失色,她蹲下身,正欲把土掩盖回去,宋东抓住她手,“瓷罐不是我们国家的,你看这做工。”
  少女闻言,愣住,她收回手,也瞅向瓷罐,瞅了会,少女抬头和宋东对视一眼,犹豫片刻道:“要不……我们掏出来仔细看看?”
  宋东点头。
  两人边念叨着得罪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边小心翼翼掏出来。
  掏出后,两人发现瓷罐上有真火灼烧的痕迹,不光如此,还有两个异常模糊的字。
  ——宋柒。
  两人面面相觑:“那啥,我觉得好像真的是。”
  “你别说,我也觉得。”
  真火灼烧据他们所知,只有杀一些极其强大的妖物等才会使用,当年强行带走宋柒的就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妖物。
  两人盯着瓷罐发了会呆,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是宋柒,正打算把瓷罐放回原位时,忽然发现瓷罐底下还有行字,那行字写的是——
  我希望回到我的国家。
  两人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确定这个瓷罐里的骨灰就是宋柒,那个当年风头无几,大名鼎鼎,人人艳慕的宋国公主。
  “宋……宋……东,宋东!”云见衣激动地拍宋东肩膀。“真的是!真的是!”
  “我知道了,你别拍了,想拍死我?”宋东眼眶忽然有些热,他捧着瓷罐站起,又单手拿起立在此地的墓碑:“走。”
  云见衣不解道,“去哪?”
  “去你小叔坟前,把我姑姑葬旁边,生不在一起,死葬一起,也算全了意。”
  “好。”云见衣连忙点头,她把撅开的新土填回坑里,跟着宋东来到云见雪墓前,一起把瓷罐葬在云见雪墓旁边,然后把墓碑重新立好。
  “也不知道是谁送回来的。”云见衣盘腿坐在地面,从乾坤袋里拿出瓶酒,往坟前倒,“还立了墓碑。”
  “不清楚,但不管如何,总算回来了。”
  宋东望向远方翻滚的花海。
  “听说修士死后,会被天道洗去记忆,打入鬼界无相渊,等待三百年转世。见衣,你说,我们把他们葬一起,能在无相渊想见吗?”
  “我不知道。”
  “祖父和父亲要是知道姑姑回来了,会很高兴。”
  “现在就回去告诉他们,走,宋东。”
  ……
  两人像来时一样,返回城中,不过这次他们脚步明显迫不及待。
  在他们身后,两座紧紧相依的孤坟掩映在花海中,根茎单薄的重瓣花在风中起伏,形成柔软的浪纹。
  ……
  数百年后,两座孤坟几乎淡出视野,融入这无边无际的花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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