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一个年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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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考结束的那一天,所有人如释重负,文科班的学生撕掉了所有物理、化学、生物的复习资料,理科班的学生则抛弃了政治、历史、地理几门课的书本,新的学年他们将不再涉及他们讨厌的几门课,一心只为高考那几门奋斗。
  惜年和李瑶约好了去逛街吃东西,两人整理好书包,一起离开教室,哪知道刚走到校门口,惜年就被出现在马路对面的人惊呆了。
  下意识想往后退,但是已经来不及,庄宇已经看到她。从炫酷的黑色哈雷上下来,庄宇径直向惜年走过来。
  李瑶也呆呆的,看着这个帅气的、但很明显已经不是学生的青年对惜年淡淡一笑,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问她,“考完了?”李瑶比惜年还惊讶。
  惜年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她理也不理那个人,拉着李瑶就要走。李瑶愣住,小声说:“他好像是来找你的。”
  “我不认识他。”惜年凶巴巴地说。李瑶被她的态度吓一跳,有点儿不知所措。
  庄宇跟上来,拍拍李瑶的肩,“对不起,同学,你先走吧,我和惜年还有事情。”
  李瑶看着他,语气和态度都很温和,但这个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让她不敢违抗他的话,下意识看了惜年一眼之后,悄然而去。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在看热闹,惜年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只得耐着性子问庄宇:“你来我学校干什么?”
  庄宇没有在意她的冷淡和排斥,仍是温柔看着她:“你先跟我走,我再告诉你,我来干什么。”
  “我不走。”
  “不走你会后悔。”
  庄宇使出撒手锏,惜年没办法,只得跟着他走,上了他的摩托车。
  薛崇和阿东急匆匆跑到校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惜年和一个陌生的青年走了,那个青年骑的是几十万一辆的哈雷。
  身边的学生们七嘴八舌议论。
  “那个人是不是黑社会啊,看起来好凶,手臂上还有文身呢。尹惜年怎么跟那种人在一起。”
  “你当尹惜年又是什么好人,她以前是川沙的小太妹,她爸爸花了一大趣÷阁钱才把她送到咱们学校来上学。”
  “怪不得,我看她也不像好人,妖里妖气的,跟那种社会上小混混在一起,肯定早就学坏了。”
  薛崇听到这些话,气得双手紧紧握成拳,但是因为议论惜年的都是女生,他一个男生总不好去打女生,要是男生这么说惜年,他早就挥拳把对方打趴下。
  阿东抓住薛崇的手臂,劝他:“别冲动,冲动是魔鬼,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人说不定是她亲戚,你问问她再生气也不迟。”
  “我没有冲动。”薛崇说,“我是气那些女生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说。”
  “那些人的嘴你还不知道,惜年长得漂亮,又是你的女朋友,她们都嫉妒死她了。”阿东是个通透的人,对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薛崇听了他的劝阻,决定回家等惜年的电话。
  庄宇带惜年去的是一家装修非常气派的私人会所,领着惜年进包间以后,问她:“觉得这里怎么样?”
  惜年根本就没仔细关注会所环境,听他问起,冷淡地说:“还可以吧。”
  “这里是我爸开的第一家高档会所,KTV和娱乐城在川沙乡下还能行,到市区档次就不行了,我爸准备用五年时间把我们家的产业整体提高一个层次。”庄宇说起自己能干的父亲,满脸都是钦佩。
  他一点儿都没变,惜年淡淡地有些笑意,“庄叔是我们村里的大能人,川沙首富不是白当的。”
  “只要你愿意,以后一切都是你的。”
  惜年一声冷笑,“你有三个小妈,生了五个弟弟妹妹,你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庄宇也笑了,“那又怎样,我妈才是正宫,我爸早就说过,家业给我继承。”
  “我没有兴趣。”惜年摇了摇头。
  庄宇脸色微变,从手机里点出一张照片给她看,“你只对他有兴趣,是吗?你变心就是因为这个小白脸?”
  “什么小白脸,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他是我同学。”惜年生气地说。又是那张照片惹的祸,林司峤啊林司峤,你一个恶念,还要给我惹多少麻烦。
  “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你男朋友。”
  “谁承认你是我男朋友了,你不要耍无赖。”
  “我耍无赖?你去我家借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我愿意借钱给你赎回你家的房契,你就跟我好,怎么着,进了城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好心借钱给你,我还成无赖了?”庄宇愤懑不已。
  “可是我欠你的钱已经还上了。”惜年听到提起房契,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强硬。
  她上初三那年,继父张土根赌博输钱输得连家里的房契都抵押给别人,她和妈妈好不容易东凑西借,也还差十万块钱,无奈之下,她只能去找庄宇求助。庄宇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是要她承诺跟他在一起。虽然这趣÷阁钱后来尹岳庆替她们母女俩还上了,但是给庄宇的承诺,她却反悔了。
  “还了你也是我的人,你自己答应过的。”庄宇很坚持。对这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他从未想过放手。
  “我早就说了,我不喜欢你,我当时答应你,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借不到钱,我和我妈、我弟弟就得睡大街,你借给我钱让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也是乘人之危。”惜年辩解着。
  庄宇冷眼看着她涨红的脸,淡淡吐了口气:“你真是个输不起的人。”
  惜年看着他那种轻蔑的目光,有点儿惭愧地低下头,庄宇从来没用这种目光看过她,从小到大,他一直保护她、照顾她,把她当成公主一样宠着,不管她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帮她解决,有小混混骚扰她,也是他第一时间出面解决,但是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不值钱了。
  “你让我走吧,你会遇到更好的,就算我勉强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幸福。”惜年嗫嚅着说。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到“咣”一声,庄宇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流。
  惜年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把他的手从碎玻璃上拿开,嗔怪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拿自己撒气?”
  庄宇推开她,按铃叫来服务生清理,站起来离开包间,惜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到医院处理了伤口,惜年看着庄宇冷漠的背影,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庄宇知道她跟在自己身后,忽然转身看着她,一字一句:“我不会叫你好过的,你等着瞧。”
  惜年瞬间脸色煞白。
  浑浑噩噩回到家里,惜年没有吃晚饭,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只觉得头痛欲裂,庄宇是个说到就能做到的狠角色,他说不让她好过,就不会让她好过,她才十八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九点多的时候,薛崇打来电话,惜年猜到他要问什么,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学校门口来找你的那个人,我看到了,我以为你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但是我等到快十点,你都没打,我一晚上都没吃饭,惜年,我想听你给我一个解释。”
  薛崇的语气虽然和缓,但是惜年听得出,他是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不满的情绪,只因不愿对她发脾气。
  “他是我的同乡,也是我——”惜年思量再三,才继续说,“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比我大几岁,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上高中了。”
  “你初中就有男朋友了?你和那种人……那人一看就是个混社会的。”薛崇虽然惊讶惜年初中就有男朋友,但是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她的男朋友看起来像个黑社会的混混。
  “他家里有钱,高中毕业去国外随便上了个大学,反正他上不上大学也都要继承家业。我小时候老被人欺负,学校的小混混也总是跟踪我,都是他帮我打跑那些人,张土根滥赌成性,他没少帮张土根还债。”到了这种时候,惜年只能实话实说。
  张土根就是惜年那个很坏的继父,薛崇见过那个人两次,对他印象非常不好,因此惜年说的这些话,他相信都是事实。
  “所以你家欠了他很多钱?你跟他在一起,是要为家里还债?”薛崇倒吸一口凉气。他自幼生活在母亲和继父的关爱中,物质充裕、精神富足,他很难想象另一个世界的人怎么生活。
  惜年嗯了一声,“算是吧,后来我爸爸帮我们还了一部分,但是张土根是个无底洞,具体找他借了多少,我和我妈都不知道。”
  “那既然这样,他帮过你,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他借钱给你的时候,肯定有附加条件,所以他才会到学校来找你。”薛崇有点儿愤懑,故意揶揄她。
  惜年听出他的嘲讽,但也顾不得生气,替自己辩解,“我没喜欢过他,而且张土根借他的钱,为什么要我来还,张土根又不是我亲爸,我亲爸活得好好的,张土根算什么东西要我替他还债,我对他没有义务。”
  “你瞒着我太多事了,我快招架不住了。”薛崇幽幽叹息一声。他当初喜欢上她,只是因为她机灵又有趣,吸引他不断关注,并没有想太多,哪知道随着交往深入,事情越来越复杂,已经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我并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我不敢跟你说,怕你瞧……瞧不起我。”惜年泣不成声。
  “没有人会瞧不起你,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最讨厌的是欺骗和心机,感情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薛崇有些恼火地说。
  “好吧,我知道了。”惜年挂断电话。
  薛崇听到话筒里忽然传来嘟嘟声,想再打过去,却发现她已经关机。
  连续三天没有打通惜年的电话,薛崇非常苦恼,薛女士看出儿子心事重重,主动找他谈心。
  “和你的小女朋友闹别扭了?”薛女士是个很开明的人,从不过多干涉儿子的生活。薛崇和林司峤兄弟俩一直都生活在民主平等的氛围里。
  “没有。”薛崇否认。
  “真没有?”薛女士淡淡笑着,“看你这几天吃饭的心思都没有,球也不打,如果不是因为和女朋友闹别扭,还能为了什么?”
  “她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她有好多事瞒着我。”薛崇并不想把惜年初中就有个混混男朋友的事告诉父母,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反对他俩再来往。
  薛女士挑了挑眉,轻抚着儿子的脑袋,“她为什么要活成你想象中的样子?她就是她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学校那么多漂亮小姑娘,你为什么偏偏喜欢她?为了她,把头发剪成这种怪样子。”
  薛崇没好气地瞅了妈妈一眼,“妈,我是您亲儿子吗?”“当然不是,你是我在垃圾堆捡来的。”薛女士笑着说。从小到大,她无数次和儿子开这样的玩笑。
  “我真的很苦恼,我越来越不了解她了。”薛崇无奈地说。
  儿子进入青春期,也开始有感情烦恼了,薛女士开导他,“傻孩子,了解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你们认识才多长时间,你觉得自己不了解她,可以试着慢慢去了解,这和你做数学题不一样,数学题会有一个标准答案,人生哪里会有标准答案。”
  薛崇似悟非悟,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想放弃,你就要放开心胸,去接受和包容超出你认知的事物,只要你认为对,就可以坚持,但是你一定要明白,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就算那个小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她的人生也不可能变成你的,不会按着你的意愿去发展。”薛女士微笑着看着儿子。
  薛崇又“嗯”了一声,觉得妈妈的话很有道理,拿起习题册做题。月底他就要去德国参赛,赛前这几天一直在做最后的冲刺复习。
  七月初,从德国传来好消息,薛崇参加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不仅和队友一起获得了团体金牌,他自己也获得了个人金牌,学校为了表彰他的成绩,特地召集全体学生召开表彰大会。
  从校长手里接过荣誉证书和奖金,薛崇非常淡定,简单地把手举了举,给台下的工作人员拍照过后,就下了主席台。校长和教导主任先后发言,奥物竞赛小组指导老师也一一发言,一切程序按部就班、毫无新意。
  台下的学生早就听得不耐烦,主席台有遮阳棚,他们却得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人人晒得冒油,不时舔舔焦渴的嘴唇,回忆家里的空调房间和冰激凌,咒骂学校领导啰里吧嗦太烦人。
  惜年站在(7)班的队伍里,神色凝重。尽管身边的李瑶一直在她耳边说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教导主任宣布大会解散,她才松了口气。
  看到薛崇远远望着自己,惜年向他走过去,到他身边跟他说:“祝贺你啊,拿了金牌,听说学校还为你争取到了保送复旦的资格。”
  从她平静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薛崇从她的话里行间听出了嘲讽的意思,问她:“这些天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你要参赛,我不想影响你的情绪。”惜年低头从背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薛崇,“你所有的疑问,这张鉴定书都能给你答案,既然你说你招架不住了,我也不想再为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多解释,我给你看这个,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随便,我会答应庄宇只是因为当时要是不答应他,全家就得睡马路,现在我已经不欠他的,更不欠你的。以后,你不要再找我了。”
  惜年说完这话,一脸漠然地和从薛崇身边经过,从容而去。
  薛崇低头一看,是市里某医院妇科开的检查证明,医生的字都很潦草,依稀能辨认出“处女膜完整”几个字,心脏瞬间抽搐起来。
  通透如她,早就看穿了围绕在她周围的恶意和真相,当一个女孩子只能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想而知她的内心有多么愤慨和失望,而自己,就是令她失望的人里最让她伤心的。
  薛崇不顾一切追上惜年,紧紧抱住她,“你不要走,不要这样……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都是我的错。”
  惜年挣扎着甩开他,看着他脸上那种狼狈又内疚的表情,淡定地说:“你没有错,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男孩子,错的是我们来自不同世界,无法真正了解和体会对方的处境,注定了有缘无分。我祝你有个灿烂的前程,将来你也一定是个优秀的人……但是我俩不可能在一起了。”
  眼看着她毅然决然离去,薛崇泪湿眼眶、懊恼无比,但是也知道,自己这么追上去是没用的,惜年一定是想了很长时间才会等到自己从德国回来以后再摊牌,她是那种一旦做了某种决定就不会再回头的人,自己和她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惜年离开学校,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快要站立不住,打了个电话给尹岳庆,让他派车来接自己。尹岳庆正好要外出应酬,顺道过来接女儿。
  惜年一看到爸爸,情绪瞬间崩溃,跑过去紧紧抱着他。虽然这个人让她爱恨交加,但是受了委屈的时候,第一个还是会想到他,只因他是那个给予她生命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被她称为爸爸的人。
  尹岳庆看到女儿哭得眼睛都肿了,以为她遭遇了什么事情,忙问她:“怎么了,惜年?你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我想回家,头特别疼。”惜年依恋地把脸在爸爸怀里蹭蹭,从小到大,她幻想过无数次这样和爸爸撒娇的情形,却从没想过真正发生是为了一个男孩子。
  女儿忽然变得这么爱撒娇,尹岳庆有点儿措手不及,惜年快一米七了,比普通成年女性的平均身高还略高一点,但是说到底,她也只有十八岁,心智还是个孩子,偶尔想撒撒娇也是人之常情。
  “好了,这就送你回家。”尹岳庆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慰片刻,拉开车门,让她上车。
  薛崇走到学校门口,刚好看到惜年坐进她爸爸的奔驰车里,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漫长的暑假过后,又是新的学年,薛崇已经脱离苦海,被保送去了复旦医学院,八年制本硕博连读,惜年和其他同学升入高三,还要为高考继续奋斗一年。
  无论薛崇怎么想联系惜年,惜年都没有再回应他,长久不联系,两人的关系渐渐湮灭在黑色高三没有硝烟的战场里。
  没有报考复旦国际金融系,惜年高中毕业后,尹岳庆直接把她送去新加坡留学。
  关于她最后一点儿的消息,薛崇是从阿东那里听来的,乔钰跟着女排去英国参加奥运会,同在英国的惜年曾去伦敦看过她,后来,没有任何人再提起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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