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擎肘难书真相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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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墨挥走后,梁邵又开始等待。他还要等一个人,这个人他相信没多久就会出现。梁邵果然等到了。
  安庆王来的时候带着美酒佳肴,还带来了四五盏灯,把牢房照得通亮,把梁劭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也让梁劭看清了安庆王一身的志得意满。
  搭台子,摆酒菜,安庆王也不顾牢房的简陋,随意一坐,主动为梁劭递筷斟酒。
  见梁劭不动,他用挑衅扬开嘴角:“怎么,怕我下毒?”
  梁劭瞧着这个小他三个月的异母弟弟,目色愈深:“我在想,如果没有清雅,会不会到还是这般你死我活的地步。”
  “你说倒了。眼下是‘你’死‘我’活。随性潇洒如皇兄你,可没怎么为难过我。一直是我在背后兴风作浪。不过即便如此,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让你死过,只是情势与布局演变至此,你不得不死。”
  “好,既然是情势至此,我若被定罪,预备如何保住清雅?”
  “这个你不用担心。无论你怎么样,她都会平安无事。”
  “清雅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不知道为什么,在牢房里的这些日子,我产生出一个奇特的念头,你之所以做这些,就是让清雅彻底远离那个秘密带来的危险。你认为我保护不了他。”
  “皇兄希望真相是这样么?”
  “我希望真是这样。我既已落得这般田地,总想能去得安心,你知道纵然我对别人冷酷无情,对清雅是真心的。”
  “不错。”安庆王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只不过——
  “你的真心不够真,你的心里除了清雅还可以摆进其他女人。若不是因为一个简丹砂,你又怎么会一败涂地。”
  梁劭皱起眉头:“这与她无关,即便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你时时刻刻盯着我,准备抓住我的痛脚,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不会放过。谁能晓得我手中的棋子,会成为引火烧身的苗头。梁劼,我不得不佩服你的高明。”
  “恭维的话就少说吧。我不过是一开始就认定了目标,人一旦有了既定的目标,有些事情就容易许多。”
  “不过有一点不够完美。如果你不是那么操之过急地让太子去了,父皇也不会忙着追查这件事,连我谋朝篡位这桩大案都给耽误了,白白给了我这么多活命的时间。”
  安庆王不以为意:“你还是多操心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从这里趾高气昂地走出去。”
  “我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毫无帮手毫无证据,还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安庆王扬扬眉尾:“这不像你,轻易就认输了。”
  “若皇弟你换作是我,还有什么翻身的本事?”
  安庆王还真仔细思量了番:“还真没有,你知道我做事不喜欢留余地。但是皇兄你总能给我带来惊讶,我还真期待你是不是能缔造一次奇迹。”
  “借你吉言。”
  两人的杯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各自饮尽,面面相视,像是完成一场庄严的道别仪式。安庆王长身而起正要离去,牢房外去传来骚动声,隐隐夹杂着温清雅的声音。
  梁劭与安庆王当即都变了脸色。安庆王快步走出,果然看到于墨挥与温清雅正被拦在天牢外。温清雅一身男装的小厮打扮,分明是乔装混出了王府。
  见到安庆王,温清雅眼睛一亮,“劼哥哥”刚喊了一半,忙恭恭敬敬地蹲身行礼,改口称“安庆王”。
  安庆王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放开他们!谁让你们对温夫人这么无礼了!”他转而冲着于墨挥,“你怎么把温夫人带来了,这里是她该来的地么!”
  “安庆王莫要怪他,是妾身非要来看看我家王爷,王爷被冠了这些罪名,关了这么多天,妾身能不着急么?他现在怎么样?劼……安庆王爷可否带妾身进去?”
  “你不能进去,牢房阴气重,又不干净。”
  “那妾身更要进去啊,王爷也是千金之躯啊,哪受得了苦。求求安庆王爷,就让妾身进去吧。”
  “求?清雅,你怎么能跟我说这个字?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你分明是故意为难我。”
  “是谁让谁为难!”温清雅急得快哭了,收了敬语,“王爷也是你的皇兄,你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你真的认为王爷会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么?劼哥哥,将心比心,你就让我进去,我偷偷看一眼就好,一眼。我只怕我这一眼看过,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温清雅软语央求都这地步,换作往日安庆王早就熬不住,千般万般都依着她。可是现在安庆王眉峰纠结,面色不定,迟迟不肯松口。
  温清雅索性耍起脾气:“有人告诉我说是你陷害王爷,我还不信,如今看来……”
  “清雅,不要胡说!”安庆王扯住她的手臂,“这么大的人了,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地什么场合,亏得是在我的面前。梁劭把你护得过头了,这些年都不见长进。”
  温清雅不由睁大了眼。
  安庆王才觉话说重了,他安抚地拍拍温清雅的肩膀:“清雅,回去好么?”
  “那你要保证王爷会没事,我再见到他不会是在刑场上。”
  安庆王沉默下来,这个承诺他许不出。
  温清雅眼一热,泪水掉落下来。又因为安庆王刚才那句“不见长进”,她又拼命地抹眼泪捂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清雅,别哭了。”安庆王从未看过温清雅哭得这般难过,她一直被他和梁劭保护得很好,性子又够倔强,上一次见她落泪还是他父亲去世温家失势的时候。她把自己藏在杜鹃花丛里,抱着肩膀蹲着身子一抽一抽地哭着。
  那个时候安庆王就发誓要尽他所能爱护她一生一世。如今梁劭还未定罪,她便哭成这样,将来他真的把梁劭押赴刑场,她又该哭成什么模样。
  安庆王的心一阵揪痛,他伸手扶起温清雅。谁知道温清雅一把推开他,用了十足的力量硬闯进牢房,口中还唤着梁劭的名字。
  安庆王没能有所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忙让狱卒阻止她。
  正纠缠间,温清雅突然晕厥了过去,吓得安庆王的心脏骤停。
  他抱住温清雅,忙叫人去请御医。
  于墨挥适时问道:“不知小人现在可否进去探望我家王爷,等温夫人醒来也算有个交代。”
  “于墨挥,以后你爱见梁劭多少次随便你!少打清雅的主意!若是再敢利用她,我绝不放过你。”安庆王掷下话,一把抱起温清雅健步离开。
  等于墨挥毕恭毕敬将“多谢安庆王”这话说完,安庆王与温清雅的身影已经远去。
  梁劭再见于墨挥,许久才说出一句:“辛苦你了。”接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爷莫忧。”于墨挥悄悄将纸条塞给梁劭。
  自从于墨挥探望过梁劭后,天牢里就满是安庆王的眼线。于墨挥当面说不得,只得备着写好的字条交与梁劭,传递信息。
  梁劭看到字条上写着崔、陶、龙三字,便知道于墨挥指的是太子党三人——龙骧将军崔治、吏部尚书陶直冶以及殿前司殿帅龙傲天。
  太子一死,他们三人不但失了将来的支柱与依靠,这些年为扶持太子所做的辛苦努力也付诸流水,自然不甘。可是他们如果想继续在朝堂上站稳,高枕无忧,要么投效安庆王,要么另寻找新主扶植。如今——
  “可是想找上我?”梁劭在于墨挥掌中写道。
  于墨挥点点头。
  要获得他们的支持,唯一的条件就是梁劭要有野心,坐那龙椅穿那龙袍的野心,他们才会帮助梁劭洗清罪名,然后重获梁文帝的好感,与梁劼一较高下。梁劭从于墨挥的眼神中已然懂了,正欲摇头拒绝,被于墨挥按住了手,递上了新字条:三思而后行。
  于墨挥这是在对梁邵说:“王爷先仔细考虑看看,再做议定不迟。”
  梁劭知道于墨挥为了自己入狱的事不停奔波忙碌,已然束手无策。可梁劭不愿轻易许出下半生,给那永无休止的争斗,不愿坐上那金灿热烫的宝座,担上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之重责。
  即便是一时的虚与委蛇。
  “请神容易送神难。”一句话已表达了梁劭的立场,也绝了于墨挥的办法。他无法左右王爷的思想,也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于墨挥的神情凝肃,但并不绝望。因为,于墨挥还有最后一条退路,一条他一直保留着,但不到最后绝不使用的退路。
  “我还有一个计划,能够救王爷出去。不过要请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于墨挥在梁劭的手心里,写下两个字——翠娆。
  梁劭皱眉道:“你要我放过她?你知道我绝不会放过背叛者。”
  “王爷若知晓了我的计划,便会明白这绝对是值得的。”
  于墨挥将双手笼在袖子里,慢慢踱出天牢。一阵风起,卷着尘埃迷了眼睛。于墨挥闭起眼睛揉了揉,伴着几声咳嗽,再张开眼,一片枯黄的叶子恰落到他脚尖的前方,只要一抬脚便能踩上。
  是继续向前踩上树叶,还是抬脚掠过任它由风欺凌。
  这只在于墨挥的一念之间。
  人世间万物生灭,因缘和合,很多时候全在人的一念之间。
  一念生,一念死。
  于墨挥既没有踩上去,也没有掠过去,他选择转身,向宫门的守卫走去,一步步走得异常坚定。
  他岂非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咳咳,请问安庆王去了哪个宫?”
  守卫用眼角瞥了瞥,不予理睬。可是于墨挥的下一句话让他立刻敛色正目。
  于墨挥说的话是:“我有关于永嘉王谋朝篡逆的铁证要提供给他。迟了,可就没有了。”
  安庆王并没有把温清雅留在宫里,反而绕了个大圈子,把人带进了宫外的府邸里。温清雅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安庆王长眉深锁,轻轻为她拭去,手指便在她眼睑下流连不去。当真是一点也不避讳。
  正在诊脉的太医忙低下头去表示什么也没看到,脸上的表情变幻莫定。
  “怎么?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启禀王爷。这位夫人是有喜了……”
  安庆王目光一凛,一把抓住太医的肩膀,咬牙道:“你确定?”
  “此事非同小可,微臣不敢胡言。确实是喜脉,有一个多月了。”太医用余光瞥向安庆王,见他乌云压面,眼中风雨欲来,立刻噤声不语。
  好一会儿,安庆王才松开他的手。
  太医安舒一口气:“请恕微臣愚昧,这药方,微臣到底该如何开得,还请王爷示下。”
  由安庆王决定药方的内容——安胎,还是落胎。
  “自然是……”安胎。
  可是安庆王居然说不出这两个字,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一块巨石压迫着安庆王的心头。
  是保,还是落?
  “王爷,永嘉王下面的于墨挥求见,说是手中有永嘉王谋朝篡位的决定性证据,要呈交王爷。”
  “哦?”安庆王一挑眉,“带他去我书房。”离去前又嘱咐下人好好照拂温清雅,却依然没有给太医明确的答复。
  安庆王的书房里古董字画虽少,但架上的藏书颇丰,分门别类都收纳得极其规整,比起梁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相比之下,安庆王的书案就凌乱多了,公然堆着安庆王往来的书函,另一边铺着安庆王写的字——
  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安庆王既随意地让他进来,于墨挥也就随意地看着。
  “本王的字如何?”
  于墨挥抬起头来,也不行礼,直接答道:“王爷的字狂莽奔放,遒劲有力。但依小人之见,尚且字不如意,意不如心。”
  “哈哈,这样的褒奖,本王收下了。”
  安庆王待于墨挥有如上宾,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说你带了梁劭谋逆的罪证?”
  “是。”
  “本王倒真没有想到,你会那么快背弃梁劭。”
  “因为一个女人。”于墨挥开口前,忍不住低头咳嗽了几声。
  不错,男人为了女人疯魔起来,可以不要手足、不讲孝义,夺下这天下也只为博美人一笑。
  他梁劼就是这样的人,梁劭也不遑多让,于墨挥为什么不可以。何况他与翠娆、梁劭之间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于墨挥实在有充分背叛梁劭的理由。
  他立刻拿出一封信交给安庆王。
  安庆王打开一看,是梁劭写给徐程昌的信——
  老师尊鉴:
  顷奉惠函,谨悉一切,迟复为歉。欣闻老师康复,喜不自禁。久违老师雅教,时深渴想。怎奈因羁琐务,无暇分身,愚生甚惭……
  安庆王扫了几眼,内容不过是普通的客套与慰问,最后还有永嘉王的印鉴作为落款。与梁劭欺君罔上谋朝篡位之罪没有一点干系。
  于墨挥又拿出一封信,内容非但与前面一封一模一样,连趣÷阁迹也惊人的相似,还有一样的印鉴作为落款。两张纸放在一起,已难辨真假。
  安庆王瞧出了点意思,问:“哪一封是你模仿的?”
  “后一封。”
  “印鉴也是你刻的?”
  “是。”
  “你所谓的证据就是你可以模仿梁劭的回函?”
  “对。”于墨挥每一次的回答都短促有力。
  “不错不错,你原来真是个聪明人,以前是本王走眼了。”虽然安庆王已不乏模仿趣÷阁迹这方面的人才,但于墨挥在梁劭身边多年,他的伪造显然更万无一失。
  “王爷却比我想象的愚笨。”
  安庆王迅速收起笑容:“哦?”
  “我说的那个女人不是翠娆,王爷显然会意错了。”
  “不是她?难道是简家的那位小姐?”
  “也不是。是此刻正躺在王爷床上的女人。”
  安庆王的瞳孔缩了缩,直接就是一个巴掌,于墨挥侧了侧身,堪堪滑过。
  “你要是敢再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我立刻命人将你拖出去杖责。”
  “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我不但要说,还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于墨挥盯视着安庆王一字字地说道。
  “这得从二十八年前说起,那时候温清雅的姨母温淑妃甚得当今圣上的宠爱,与已故的皇后一同怀上了龙种。皇后之前连诞了两位公主,生怕这次还不能得男彻底失宠,见温淑妃温软可欺,就对她一番威逼利诱,若温淑妃诞下龙子而自己生的是龙女,两人就交换孩子。若两人都是龙子或都者温淑妃诞下的是龙女则作罢。温淑妃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未必能庇佑得了一个皇子,还不如由皇后亲自抚养送上未来皇帝的宝座,就答应了。结果皇后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于是造就了本朝最大的一个秘密——那就是已故的太子,不是皇后娘娘生的。
  “皇后真正的孩子静雅公主交由温淑妃抚养,不想至十四岁公主便夭折了,而这个时候太子也长得越来越像温淑妃,让皇后惶惶不安,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什么端倪,对温淑妃起了杀心。温淑妃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答应皇后以痛失爱女的假象自戕,但是要皇后发誓保住温家不受伤害。皇后答应了。
  “皇上对温淑妃的死又悲又怒,牵连到了温淑妃的兄长温庭远和温家其他几位在朝的官员,温家失势,温庭远抑郁而终,没撑过两年温庭远的妻子也随温庭远去了,留下一个与永嘉王有婚约的温清雅。皇后此时身染重病,怀疑是因为自己未能践行誓言之故,遭受报应,临死前说服皇上同意永嘉王履行婚约。但皇上给出了附加条件让永嘉王同意,那便是温清雅不得有子,咳咳……”
  于墨挥说得太多,禁不住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弓起来,他强压住咳意继续说:“永嘉王只当是为了温家失势一事,绝后以策安全,根本想不到这背后竟会有这样的隐秘。不久皇后就病故,太子不是她亲生的秘密本该永远尘封下去。可是出了一点岔子。长成后的温清雅竟然与太子长得有七分相似,这成为了三个人心头刺。前两个是皇上与太后,他们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温清雅的存在,是对太子的最大威胁。因为永嘉王的关系,皇上与太后并没有动她,但始终介怀在心。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咳……他们绝不会心慈手软。”
  “而这第三个人也一样担心,只不过他不是替担心太子,而是替温清雅担心。他知道温清雅的存在对太子、对皇室都是个威胁,所以暗中用他的方式来保护温清雅。既然一切……咳咳,都因太子而起,只要太子不存在了,温清雅就没有任何危险可言了。即便那个人,是温清雅的哥哥,咳咳……而这第三个人,就是你安庆王。”
  一直保持克制的安庆王慢慢地站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但知道这么多皇室隐秘,甚至连他的心思也揣度得如此通透。一个他严守了几年的秘密,竟被于墨挥轻描淡写几句就勾出了所有。
  安庆王的脸色变得铁青,风暴在他的眼中蓄势待啸。
  于墨挥不怀疑,只要他再说错一个字,他就会被安庆王当场格杀。然而他内心一如面色一样平静。
  “不过是个被迫涉世的局外人。”
  “局外人?局外人会知道这些宫闱隐秘?局外人会胆敢自己把命送上门来?局外人会明目张胆地来威胁本王?”安庆王狞笑,杀意已现。
  “我已说过,这世上本该只有三个人知道。那么王爷您说我这个第四人是如何知道的?”
  安庆王把眼眯得狭长:“你是太后的人?”
  “不错,一直安插在永嘉王身边。温清雅定时服用不孕的药就是由我来监管。”
  “原来是你!我想清雅怎么会有了身孕,哼,你倒是被梁劭收买了去,竟然敢叛了太后。”
  “梁劭不曾收买我,我又何尝背叛了太后。说起来这要多亏安庆王你,既然太子注定会死,那么温清雅怀孕一事就不值一提了。”
  安庆王目光定定地落在于墨挥身上,眼中的风暴慢慢平息,被更深切的震惊所取代,他阖上双目,慢慢沉淀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再张开眼,已复清明。
  “你这样做,梁劭不知情?”
  于墨挥咳着声摇摇头。
  “那么你到底打算如何?”
  “自然是要求王爷放过他。”
  “就凭这个秘密来威胁我?你以为你还能踏得出这府邸的大门?”
  “温清雅既已有孕,王爷当如何处理?留下来,这孩子势必会成为王爷心中的一根刺,打掉孩子她会痛、会怨、会恨,若梁劭死了,对她来说更是毁灭性的打击。王爷真能忍心?”
  见安庆王面上不为所动,于墨挥继续动之以情:“我知道王爷并不是占有心强的人,咳咳……如果真的是,早就把人抢了过去,不会到现在。只因为王爷知道温清雅爱的究竟是谁,她快乐的源泉又到底来自哪里。如今太子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爱她,何不成全了她?即便王爷放过了梁劭,圣上也会对他心存疑虑,太子之位仍是王爷您的囊中之物,不是么?”
  “你以为我说放过就放过么,那些证据那些证人你要让他们一夜之间都不存在么?”
  “所以,我才带来这个。”于墨挥从怀里拿出一封新的信,推到安庆王的面前。安庆王展开一看,内容居然是梁劭写给薛太尉商议密谋起事。这自然这是于墨挥仿写的。
  “王爷直接取代薛太尉的那些暗卫成为主人,岂不更好?”
  “你……”安庆王怔忪之后会意过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竟然为了梁劭做到这种地步。他何德何能!”
  于墨挥摇了摇头:“王爷又误会了,我忠于的是太后。”
  “你是说,这是太后的意思?”
  “不错。既然太后在梁劭身边安插了一个我,梁劭到底是真的谋反还是遭人陷害,她自然看得明白。她老人家也清楚,比起梁劭,安庆王你更有帝王之才。只是手心是肉,手背亦是肉,她已然失了一位皇孙,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太后……”安庆王喃喃自语着,在他的记忆里皇祖母一直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温淑妃自杀的毒药便是皇祖母亲自予的。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十一岁那年他伏在床底下听到皇祖母对温淑妃说:“这是宫里头最厉害的毒,是哀家亲自挑选的,你要知道这去得越是快,越是没有痛苦。多少人死前饱受折磨,而你只要喝下这瓶药,闭上眼睛,就如同睡了一般。”他看不清皇祖母说话的表情,但这是他年少时听过最冰冷的话,冰冷到让人战栗。生与死在皇祖母的口中像是无足轻重的一枚铜板。
  翻手为生,覆掌为死。
  而面对他和梁劭时,皇祖母也一直是疏离的、威严的,瞧着他们的眉眼除了冷还是冷。可是转过身对太子是百般的慈眉善目,呵护疼爱。
  这样一个女人真的会一声不吭做出如此安排,只求梁劭安然么?
  “梁劭说佩服我心计深沉布局严密,我看,他真正该佩服的是你。太后既能慧眼如炬挑中你,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太后老人家给王爷您三天思考的期限,我会在永嘉王府静候佳音。还请王爷仔细思量,谨慎抉择。”
  “佳音?太后的佳音岂非就是你的死期?你就那么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么。”
  于墨挥禁不住又咳嗽起来,背对着安庆王,没有说一句话,低着头耸动着肩膀一步步地走出他的视线。
  “于墨挥。”
  安庆王低吟着这个名字,这些年他招兵买马,明察暗访,笼络了多少人才、招募了多少贤士,可是他们之中可会有一个于墨挥?
  安庆王微微苦笑。这还用仔细思量么?没有,这世上只有一个于墨挥。仅此一个,这么稀罕、这么珍贵。居然没有人好好珍惜他,连他自己也不稀罕自己,要将这举世独有的一个人,湮灭于天地间。
  掌灯时分,温清雅醒了过来,便吵闹着要见安庆王。
  “王爷审判在即,我要是再不见他,怕只能在刑场上相见了。”她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一再恳求安庆王,就差跪下来。
  看着这梨花带春雨的面庞,安庆王心中绞痛,说不出拒绝。他狠心阖起双目:“你如何就那么死心塌地,王孙大臣敬献的那些女人,他何曾拒绝过?各个雨露均沾。去了薛妃姚美人,便有人巴巴地要送上新人。若说那些是逢场作戏,为了在官场上斡旋,那位简家小姐又如何说?风流倜傥、老谋深算如他,要不是真动了心、有了情,何曾栽在女人手里?一栽还就是万劫不复。”
  温清雅抹了抹泪,用沙哑的嗓音说:“简家小姐的事,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因为……那是我要求的。”
  安庆王张开眼睛。
  “当年王爷为了能履行婚约,向皇上太后苦苦哀求,后来太后答应了,但条件是我不得有子嗣。王爷无奈,只有答应。这些年,王爷如何保护我、疼宠我,我心里明明白白的,我也顺着王爷的意思,乖乖地待在清歌雅叙里,他不想让我看到的我就不看、他不想让我听到的我就不听。他爱我的纯稚,我就让自己纯稚,他爱我不争,我就事事不争。你们都想把我保护得和十多年前一样天真烂漫,可是怎么可能呢?姨母自杀、温家失势,那时候起,我就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清雅妹妹了。”
  安庆王喉头一哽:“清雅……”
  “王爷不在的时候,我便想着王爷对我的好,可是日子久了,又如何熬得住漫漫长夜里的寂寞。我想要个孩子,太想太想了。我知道不应该,可是我没办法,这太不公平了,我哭着求王爷,让他去求皇上和太后。姨母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也许能有转机了……”
  “皇兄真的去求了?”
  温清雅点点头,哽咽道:“可是没有用……”
  安庆王深深吸气,想也知道没有用。梁劭竟真的肯为了清雅这样做,再加上封妃一事,也可见他对清雅的爱有多深了。
  “后来王爷就想了一个办法,说从外面找个女人假作他的新欢,一面停了太后赐我的药,等我怀孕后,就假称那个女人怀孕,再演一场苦肉计把我送出王府。等我诞下孩子后,就称我的孩子是那个女人的。最后再寻个由头,把那个女人打发了,将孩子过继给我。”
  “我当时觉得好冒险,想着王爷真找个女人生了孩子,将来过继给我也是一样的。可是王爷不肯,说不是我的孩子,他不要,所以才拟定了一连串的计划。当初找简家小姐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这个。只是后来横生出许多事,我又迟迟怀不了身孕,耽搁了原本真正的计划,见府里那些女人心思活泛,王爷索性就顺水推舟,借简家小姐打压她们。”
  听完全部,安庆王才明白梁劭用心之深,一时还仍有不甘:“可是他与简家小姐假戏真做,动了真情,却是事实。”
  温清雅扭过头去:“之前都是听下人们说王爷对她如何如何地好,我知道那都是为了我在做戏,所以初时都不以为意。可是,亲眼见他们在飞来亭上那般亲昵,我的心好痛,虽然知道这不是真的,王爷预备做什么也都会先问过我,可是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我不想去看可又忍不住要留心。我发觉王爷提到她时,眼神中总流露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可是就是让我不安。后来她逃走了,我还很高兴……”温清雅抬起头来,眼睛里又滑下一条断线的珍珠,“是不是很傻?”
  安庆王把温清雅搂在怀里:“好了,不要再去想了。”
  温清雅却挣开他:“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感情的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想怎样,王爷也不想爱上她,却偏偏不由自主,就如同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偏偏回报不了你最想要的,只有装傻充愣,还依赖着你的好,不舍得放掉,其实这样最最糟糕。我、我……”
  安庆王掩住温清雅的嘴:“好了,不要说了。这是我甘愿的,你若是不理睬我,我才真正要难过伤心。”
  “王爷有这么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也好,总比我这不争气的肚皮好。现在简家小姐,不,江夫人到底到了哪去?”
  安庆王一滞,迟疑要不要说出她有孕的事,终究还是顺着说了下去:“简家小姐不会回来了,再没有什么江夫人了。她心里没有皇兄。皇兄的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
  温清雅呆怔了半晌,幽幽叹息着。
  “那王爷的事……”
  安庆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皇兄那边你不用担心了,不会有刑场,不会有什么最后一面,我会想办法把皇兄救出来的。”
  “真的?你不是为稳住我,故意诓骗我吧?”温清雅乍喜还疑。
  “真的,你的劼哥哥何尝骗过你。”
  温清雅止住了泪,眼睛里重有现出光彩,若雨中现虹,雪后初霁。
  那是梁劼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禁不住要吻下去,却在关键时刻控制住,只用眼神爱抚着她的眼流连不去,最后把自己埋在她的长发里,轻轻摩挲。
  温清雅虽觉这样的亲昵不妥,但感受到安庆王的隐忍与痛楚,心底软成一摊水,到底没有将他推开,却不知道,安庆王为了这一刻的相拥为了她放弃了什么。两个人轻轻相拥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静静地享受着这本不可希冀的欢愉。
  月亮从云层后透出脸来,播撒着冷寂的清辉。秋虫在草丛里轻轻鸣叫着,晶莹的露珠从藤叶上滚下,在窗前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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