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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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处处蝉鸣。
  小商贩搭了摊子在路边叫卖,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是帝京,锦绣繁华的帝京。哪怕顶着大太阳,也不能磨灭人心头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冀。
  道旁卖酸梅汤的大娘右肩搭着一块毛巾,额头渗着汗,旁边懂事的小孙女心疼祖母辛劳,抢着干活。
  王宛一身簇新的淡蓝色衣裙,风吹动着发丝,她的眼神空洞,落不到实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百无聊赖的跟在嫡母身后,偶尔抬起头会看两眼道旁的风景。
  所谓风景,无非百姓最朴实的生活。这曾是她做梦都向往的。向往找个知心人,温温暖暖不争不抢的过一生。再累,都觉得欢喜。
  然而没有。
  没有那样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许她太平无忧,哪怕是帝京最平凡的小门小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笑的次数也比她多。
  嫁给柳沉,除了守活寡,日日夜夜的失落和孤寂,及至最后撞破柳沉和王星的奸情,到了那个时候,她心底对柳沉的好感早就磨灭了。起初的盼望散在风里,被吹得干干净净。
  柳沉误了她,也害了她。
  守活寡的那些年,思来想去,其实最让王宛无法接受的是,你可以不喜欢,也可以无动于衷把人晾在一旁,只是柳沉,你为何要用世上最锋利的剑刺穿人的心呢?
  被送到王爷榻上的那刻,王宛眼里对这世间仅剩的希望也被割裂。柔弱多年,谨慎了多年,她自认没伤害过谁,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柳沉,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利用我,却为何要用这样让人作呕的方式呢?
  王宛低着头,手指捏着衣角,看起来兴致缺缺。
  跟在她身侧的王星一脸雀跃,和她的静默形成鲜明对比。
  见她一言不发,王星冷淡道:“怎么,想出门的是你,不说话的也是你,大姐姐,你还真让人意外啊,不声不响送了我们这么大的惊喜?”
  王宛撇撇嘴,心道,要怪就怪你娘吧,要不是她一味斩尽杀绝,谁稀罕回来?
  需知道兔子急了会咬人,王宛不是兔子,但她当真动了真怒后,杀伤力绝对比兔子大。她轻扯嘴角,想起太子西冕来别院的一幕,笑:“我若不回来,这关,你们打算怎么过呢?”
  是蹚是爬,总少不了一场狼狈,弄不好,王家还得面临储君不管不柳的怒火。
  以祖母的手段她相信,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祖母终会拼尽全力保全王家,伤筋动骨和不费吹灰比起来,她能回来,以大局观来看,有利无害。
  王星的智商时高时低,有时候钻了死胡同或者认准了一件事,脑筋很难转开的。比如:她不喜欢王宛,想让她走的远远的,然王宛如她所愿走了,偏偏在节骨眼上又回来了。最初的如释重负散开后,她会怒,也会不平。
  不得不说,王星不愧是王夫人亲生的。光这狠心和蛮不讲理这两点,像极了。
  对于王星的抱怨王宛没吱声,王夫人意味深长的回头看她一眼,却是嗔怪的提点王星:“好好说话。”
  是啊,可要好好说话。若不然,惹急了姑奶奶,咬死你。
  王宛暗道。
  烈日当空,一行人从王家门迈出来,步行往柳家走。之所以不选择乘坐轿子,是因为王夫人心血来潮想要多走几步。她如今算不得年轻了,为王家辛辛苦苦生了一子一女,昨夜行房时王鼎无意嘟囔的一句‘胖了’,让王夫人暗恼许久。
  于是,哪怕出门,都不愿享受。
  这个世道,女人的幸福系在男人身上,容色端庄,才是立于不败的利器。王夫人深谙此理,并且不懈怠的想要将这道理传授给女儿。
  王宛抬眼打量一番,果然见王星与素日打扮不同。她暗叹,再美,又如何呢?
  美人如瓷器,若无可仰仗的能耐,一碰就会碎。
  那样的美,太软弱了。
  否则,前世的王宛也不会为了保全贞洁被逼的自尽。
  越靠近柳家门,那些埋藏在时光灰尘的记忆越发的喧嚣了,如烈火被春风吹拂,势头越来越猛,以至于真正站定在柳家门前,王宛双腿都是软的。
  不争气的软脚虾。
  她的耳朵微红,在太阳照射下,泛起别样的美感。惹得王星见到后,恼怒的在心头痛骂了一句‘小妖精’。
  她此行跟着娘前来,为的就是当个羡煞人的小妖精,最好能勾的柳家嫡子勾魂摄魄欲罢不能,然后再称心如意的被柳逊看上,当那柳家说一不二的少夫人。
  奈何王星想的很美,见了王宛,悲催的发现,她使出浑身解数,打扮到了极致,美到极致,在小妖精三字上,终归是输了王宛一筹。
  王宛的妖媚,是清纯柔弱无争背后的示弱,如同清晨含苞欲放的献花,在晨光照射下缓缓绽放。只消见她含羞带怯的温温柔柔的一笑,哪个男人受得了?
  王星气的想把帕子绞烂。
  “老夫人,王家夫人携女前来拜访。”
  “快快请进来。”王老夫人放下茶杯,抬手将宠物狗抱在怀里,一副慈祥老太太的模样。
  下人恭恭敬敬把人请进来,见了柳家老夫人,王夫人笑的温和体贴:“见过老夫人。”
  “王宛/王星,见过老夫人。”
  “快起来吧。”柳老夫人今天的精神气还不错,面色红润,笑起来还能看到年轻时的迷人风采。
  今日上门,说白了全是为了配合王宛,从王家来到柳家,不过是她在祖母面前如师道了句:想去柳家走一趟。
  王宛嫌弃王星母女是正儿八经的拖油瓶,王星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谨防不要脸的乡下土包子来高门大户偷男人。
  柳家男丁稀少,统共就柳逊和柳沉。
  退回几年,柳沉远没有今日风光,拼尽全力在帝京搏出不大不小的名声已是不易,况且再出息的孩子哪有打从娘胎就赢在起跑线幸运的。
  若说柳家血脉,王夫人和女儿看男人的审美标准出奇一致。
  柳叶前王似锦,当了他的正妻,保不齐哪天能妻凭夫贵。最要紧的是,往后生的孩子,那也是嫡子。王夫人自认了解女儿心事,一心想给嫡亲女儿找个好婚事。
  柳家嫡子,那是比太子更好的归宿。
  “劳您稍等。”管家吩咐丫鬟上茶,匆匆离开。
  正堂内。
  王夫人坐在雕花的红木椅上,莫名的油然生出两分骄傲。当女儿真正表明心意那天她曾犹豫过,可此刻来到柳家,吃着上好松软的点心,喝着名茶,蒸腾而起的白热气无声安慰了她的心。
  王夫人心底感叹没白来,最重要的是,她隐约发觉,或许,努力一下,柳王两家的婚事就真的能成。
  她问过王宛,可愿进柳家为媳?
  王宛回答:不愿。
  很好。
  她不愿,阿星愿。
  婚事若成,王家在帝京会重新有所仰仗。同柳家结两姓之好,此乃双赢。况且柳家家风清正,柳老夫人慧眼识人,柳家在朝在野都是一顶一的厉害,更别说,柳王两家乃世交。
  王星紧张的手指搅在一起,微妙的小动作悉数落尽王夫人眼里。
  唉,女大不中留。
  阿星的婚事的确该定下来了。
  一串轻微的咳嗽声随风传来,王夫人登时站起身,柳老夫人在下人搀扶下缓缓走来,看起来精神与办寿宴那日差了许多。
  柳老夫人身后跟着柳逊、柳沉两兄弟,王夫人身后站着王宛、王星貌合神离的两姐妹。视线交接,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凝滞。
  “见过老夫人。”
  “见过王夫人。”
  “都起来吧。”柳老夫人在嫡孙搀扶下坐在主位,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妆容明艳的王夫人,笑道:“你来做什么?你婆母怎么没来?”
  年迈温和的长辈破天荒单刀直入,没有半句废话,王夫人一时语塞,总不好上来就表明隐晦的心意。王家女儿没能许了太子,想要嫁入柳家这般世家门第,就得比平时更要脸面方行。王夫人想了想,露出淡淡笑容,“宛宛,你不是要谢过柳家少爷前不久救了你的命么?还不过来。”
  好端端出身官宦之家的女儿突然有天提出要来柳家走一趟,王宛给众人的说辞也很直接:柳逊救了她。
  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人认可了这说辞,那么所有人就得信。
  王宛紧张的鼻尖生出薄汗,不敢看柳逊的眼。这拙劣的说辞,她相信柳逊明白。
  她来,本就是应太子之约前来感谢柳逊的人情,同往,也偿还人情。
  在她最彷徨无助分不清方向的时候,是柳逊抓住她的手将她带离混沌黑暗,太子看中她作姬妾,是柳逊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以答应入东宫伴读为前提,逼得太子熄了要她的心思。
  王宛不清楚柳逊到底是怎么说的,她的心情很复杂,前世今生,柳逊做了太多让她匪夷所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
  柳叶是骄傲的,也是极有能耐的,若不然也不可能在权贵如云的帝京,以稚嫩的少年肩膀担起柳家的满门荣耀,他的骄傲哪怕在太子面前都不容许跌倒,但是,为了她,他妥协了。
  无论前世硬着心肠在班师回朝后第一时间将她的尸体从冰天雪地里抱回,还是在柳家门口与众人辩驳,强硬的代她休夫,世间男女从来都是男休女,可柳逊不一样,他趣÷阁走龙蛇怀着一腔怒火,极有魄力的做了死去的王宛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他代替自己休了柳沉,扭头就以铁血手段将自己葬进柳家祖坟。
  还有一件事,让如今的王宛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肉跳,又或者连看柳逊一眼的勇气都聚不上来。归根到底,前世魂魄漂浮,她无比清晰的看到了柳逊的深情,看到了他撕心裂肺却不能发一言的悲痛。
  王宛自认,这样好的柳逊,痴情又危险。
  是她担当不起的重。
  柳叶在她死后给了她另外一个全新的身份:吾之爱妻。
  刻在白玉石碑的字只看一眼,仿佛就刻进了王宛心里,连同那手起刀落溅起的血花,一旦想起,就开始在心口灼烧。
  王宛稳住心神,只觉得心跳的比往日都要快,她的四肢发软,喉咙有些干哑,低头抬头间掩饰过种种异常,她笑的温婉:“谢过世兄相助,否则,我也没办法安然回府了。”
  小姑娘明明很害怕,却要佯装冷静的模样看的柳逊心里痒痒的。所有人都看不出她的异样,他看出来了,他眼尖的注意到,宛宛的睫毛在轻颤。
  她紧张到一定王度,睫毛便会颤抖,像受到惊吓的小蝴蝶。
  这样的小发现让柳逊想笑不能笑。
  “举手之劳,世妹无需放在心上。”
  王宛郑重的抬起头:“世兄大恩,小妹铭记于心,不敢忘。
  真是个认死理的小姑娘。
  柳叶勾唇:“那你怎么回报我?”
  没等王宛开口,柳沉看不下去了。他瞪大眼,有些糊涂又在转瞬间明白的清清楚楚,这是做什么?大哥摆明了在挖墙脚,别忘了,他和宛宛可是有婚约的!
  想到婚约,柳沉清了清嗓子:“祖母,不如让我大哥接待王家妹妹吧。”
  柳老夫人笑呵呵的,“阿沉有心了。”
  可不得上点心吗,大哥司马昭之心藏都藏不住,可是忍不住要反击了?
  柳沉眸光辗转,暗道了一声刺激,若能凭真本事抱得美人归,那就意味着在这次角逐里他赢了大哥。
  大哥自幼无论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习武弄棒皆在他之上,在婚事上抢了他的心头肉,简直是最佳报复手段。柳沉跃跃欲试,看着王宛的目光温柔如水,又热切的要将人融化。他道:“世妹,请吧。”
  王夫人侧头道:“统归不是外人,就随你两位世兄逛逛吧。”
  王宛和王星同时应了声是。
  小辈跨门而出,王夫人笑意愈深,“老夫人,看来咱们该商量商量他们的婚事了。”
  她知道柳王两家有婚约,而今她要做的,就是劝服老夫人,让王星嫁给柳逊,若这样行,少不得就得答应,将王宛许给柳沉。嫡子配嫡女,庶子娶庶女,亲上加亲,岂不快哉?
  王老夫人精明了大半辈子,眸眼深邃:“阿星这孩子的确不错。”
  王夫人面上一喜。
  后花园,花香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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