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话 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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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冬,小哑巴就扮上了。腿上是鹊儿绣了精致小狗的兔绒护膝,头上是喜儿亲手做的风毛暖帽。身上暖绒满襟的又是袄又是褂,外面再罩一件红梅色的缎面绒里大氅,真是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风也不透。
  此时正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追着花卷跑,那花卷如今长得油光水滑,黄灿灿的一大只,丝毫不见当初奄奄一息灰头土脸的模样。它嘴里叼了一个藤球,和小主人抢球玩。
  原本是能追上的,但小哑巴冬日这一身穿得厚实,跑起来也笨重,没几圈就气喘吁吁地撑腿站在雪地里。
  竹昀正从外面回来,远远就瞧见院里一个大红氅衣的身影,落在皎白的雪里如梅花一般,也算冬日一景。直到瞧见小哑巴连人带狗一跤扑倒在雪堆里,才觉出来——
  这朵梅花笨笨的……
  又想鹊儿也不知哪儿去了,由着他在雪地里疯。
  小哑巴抢过球从雪里爬起来,不顾摔跤,还哈哈地以为得了球傻笑。果然鹊儿听见动静就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拨炭用的火钳子,叉着腰就把钳朝雪地里乐得正欢的人一指。
  “傅新,你又滚雪了是不是!”
  说是问话,听着分明就是肯定了。
  鹊儿站在廊下生气,她不过回屋里添了会儿炭的功夫,傅新就带着狗蹿到雪地里去了。她因姐姐病了家去养病两日,少爷院里大丫头就剩了她一个,所以凡事要多顾些。
  偏偏近来傅新被少爷惯得越发没体统,小丫头都不敢管他,傅新也渐渐地不怕她了。
  小哑巴听见鹊儿骂,转了转清亮亮的眼珠子,摇摇头往后退,想说没有。
  “既没有,你头上身上的那些是什么?”鹊儿看他还赖,要下去揪他回来。知道他腿上有旧伤,是最畏寒畏冷的,怕那些雪不小心扑到衣裳里贴身化了,院里再病一个可怎么好。
  小哑巴胆大包天地冲鹊儿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招呼上花卷就要往园子里跑。
  “傅新,你……”鹊儿还着急要抓他回来换衣裳。
  就有人伸手,替他抓了这个小坏蛋。
  竹昀把他后领一揪,轻轻松松就把人提到身边。他看了一路的那朵笨笨的小梅花,此时此刻落到了他的手里,心虚地看了自己一眼,又偷偷地伸手去抱他。
  “傅新想你了。”
  听着软软的心言,竹昀就半点也生不起气来。
  弯腰替他掸去了身上的雪,牵着他被雪渥得凉凉的手进屋。
  鹊儿瞧见傅新被少爷牵着,眉开眼笑的进来,又好气又无奈。少不得拿着两人的氅衣让小丫头烘去了,自己奉了茶,就退出外间。
  小哑巴脱了氅露出底下的银鼠褂子,被满屋足足的暖炭烤了会儿,觉出暖来又脱了褂,只留一件团花绣小兔的冬袄,一瞧就知道那几只雪白的小兔是两个丫头绣的。
  竹昀坐在熏笼边暖手,他从前在山中做竹子的时候也经雪雨风霜,倒和如今以人身去亲自感知不同。身上更冷,可周遭的一切也更真切了。
  譬如此刻,傅新的手也在他对面烘着。那手并不如瞧着那样白皙细滑,还有些薄薄的细茧,是从前做粗活时留下的。
  竹昀看清他手背上一道划痕,拉过来一看,没破皮,泛着淡淡的红。应该是刚才摔雪地里,被树枝子或是石头划的。
  小哑巴乖乖给他拉着手,既牵了手,就免不了又得寸进尺起来。烤暖的身子一点点挨上,最后整个挤到了竹昀怀里。摸到对方腰上还系着自己送的玉坠子,心里越发高兴。
  竹昀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儿小心思,伸手在那张只有看着时乖巧的脸上捏一把。批评他道:“才断了药浴,又想泡了是不是?”
  小哑巴的风湿见好,已经不泡那药汤了,药也不必再喝。自以为身体强健,更肆无忌惮了。
  一提起药,小哑巴就直摇头。他的舌头才从那苦兮兮的药汁子里解脱几天,可不想再喝了。
  “那还往雪里扑?”竹昀训他,就不让他抱了,将两人隔开一段距离,指着对面的矮榻,让他自己坐去。
  小哑巴撇撇嘴,自知淘气,还被抓了现形也无法分辩。就低眉垂眼地坐到了对面锦褥子上,闷闷地不大高兴。
  竹昀暖了手,就去书案上看他今日写的大字,数了数倒是都老实写完了。教了这么久,字虽称不上好看,也勉强算工整了。
  这几日都是大雪,天寒地冻的,才不带他出去。自己也因为赶着年下,外头事多。德守也渐渐上了年纪,总不好还和从前那样事事都丢给他料理。所以才忙了些,多在外头走动打点,甚少在院里。有时忙上来,早上出去夜里才得回来,傅新想必是闷坏了,才自己给自己寻乐子。
  就这么静静相安无事地到了夜里,竟也不要人催,小哑巴自己洗漱了,按部就班宽衣解袜爬到了床榻内侧,面朝里一声不吭地睡觉。
  竹昀原本在灯下看书,身上只披了件莲青的呢绒暖袄。见他这样安静老实,早早就睡了,也有些纳罕,忍不住越过书朝床榻那边多看了两眼。
  那人果然朝里侧睡着一动不动,仔细看时,原来是大被蒙头,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竹昀放下书,摇头失笑。
  小哑巴正在被窝里委屈,委屈着又生起闷气,气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道理。他脑子简单,思来想去,发现是自己太坏了,既不听话,又还想少爷喜欢他……
  正想着,被子就被人揭开了,翻身一看,就是少爷。
  竹昀放不下他,就丢开书上来了,还以为傅新是缩在被窝里哭鼻子。揭开一看,倒不是,只是眼底的委屈藏也藏不住,尤其是在见到自己后,那目光软软地缠上来,情绪更盛。
  “今日被训,不高兴了?”竹昀问他。
  小哑巴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悄悄地从被窝里探出手,试探地碰了碰竹昀撑在榻上的手指。竹昀直接握上,也跟着躺了下来。
  有这一握,小哑巴就安心许多,一点点从被子地下蹭出来,挨上竹昀,心言里怯怯地问他:“少爷为什么,不喜欢傅新?”
  竹昀本就要安慰他,见他贴上来,就没再推开。反问道:“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
  小哑巴想了想,推出少爷的意思是,少爷没说过不喜欢他,所以少爷喜欢他……
  少爷喜欢他!
  一得出这个,小哑巴就忍不住了,郁闷一扫而空,埋在竹昀肩头偷笑。竹昀听着他的心言,自然知道了小哑巴的奇妙推论,好笑着随他去。
  里间的熏笼的炭火正旺,烘得坐卧处都温暖如春。小哑巴正在兴头上,又开始问少爷能不能亲亲。
  竹昀看他似乎对此事十分执着,难道还是个小色鬼?不过竹昀也知道,这傅新对情事根本一窍不通,只觉得亲昵无间,就十分喜欢。
  可自己就不敢让他随便就来,他又不是修的无情道,能百事不动心的。傅新总这样闹他,免不了意动,所以时常要跟他隔开距离。谁知这人就介意了,常为这个不高兴。
  小哑巴这回学聪明了,也不等少爷点头,就囫囵亲了上来。他哪里会亲人的,有的不过是上回竹昀吻他那一下。他就只管亲在人脸上眉间,最后贴上了对方的唇,反被制住,一下压倒在榻上。他还没亲够本的少爷就撑臂在他上方,神情严厉地要他睡觉。
  小哑巴才不睡觉,伸手勾上了竹昀的脖子,攀着肩贴着唇,重重地又亲了一口。亲完了,觉得够了,就松开竹昀乐呵呵地躺回枕上,心花怒放地拉被子,这回是真的要睡了。
  谁知少爷却剥了他的被子,不让他睡了。
  都是傅新招他的。
  竹昀朝外一弹指,一束紫光倏地在里间掠过,将所有烛火都熄了,唯独留下榻首那一盏。灵光过处,下了槅子帷幔又下了榻上床帐,一时昏昏朦胧,微微烛光摇曳。
  小哑巴还来不及感叹神奇,就见识了少爷的另一套本事。之前那回他醉了,竹昀没做到最后,迷迷糊糊间唯有舒服享受。今夜清醒,正好有始有终。
  少爷的吻是实打实地吻,和他的胡乱一亲一点也不一样,带松衫褪,扣腰抵足。而情浓如水,暖意熏被,忍把斯人独抛使憔悴?
  外头的雪还絮絮飘飘地落着,园子里冬茶梅才结了朵儿,小小巧巧地掩在细叶下。嫩生生,圆鼓鼓,要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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