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转性
小哑巴记挂着少爷的“差事”，虽没吃着点心，也特地去厨房找水洗了碟子。把那个掐金丝的珐琅彩碟亲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再带回来。
回来的时候，正遇上章大夫给少爷换药。
竹昀坐在镜前，也是这几日才细看了这傅少爷的容貌。利眉丹凤，眼角狭长，给人以凶厉之感。鼻勾唇薄，又因病两颊消瘦，面色苍白，五官英俊却不开朗，反透着股不近人的阴冷。
章大夫替他缠着纱布，竹昀借镜就看见了回来的小哑巴，顶着小帽抱着碟，肩上帽上的布料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深些，是被雨沁的。见他把碟子放到了桌上，规规矩矩地站回原处，便不再理他。
而小哑巴瞧见少爷上药，脑袋里的想法十分纠结：他既希望少爷好，因为少爷好了他才有差事有饭吃。可他又怕少爷好，少爷要是好了，他又该挨欺负了。打骂倒是平常，挨几下就过去了，就是晚上少爷要的伺候，他总要疼上好几天……
竹昀哪知道这些，换完药，又喝了药。依旧闭目调息，他在山中时日漫漫，不过修炼，一心一意的投入时间过得倒快。
到了用午饭的当口，就小哑巴就跪到他面前，“啊啊”了两声，开始比划，摸着肚子指外边。恰好外边也来人给少爷摆桌用饭，竹昀便知道他想吃饭。
他也是头回当凡间的少爷，不知许多规矩，因为贴身伺候他的就一个人。因想，既要吃饭，顺带一道吃了就是。便让人再添一副碗筷，丫头立刻又把备用的那副碗筷摆上来，暗想少爷稀奇古怪的要求还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传菜的丫头摆毕便退了出去，一时阁里又只他们二人。
“傅新。”竹昀唤道。
地上的小哑巴愣了愣，才想起来少爷叫的是他。他又不能答应，便起身站得离少爷近了些。
“吃饭。”竹昀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言简意赅。
小哑巴闻言立时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这怎么合规矩呢？往常少爷吃饭还要自己跪着伺候呢，他不过是想回后厨吃饭，难道少爷就生气了？变着法要整他？
小哑巴就想起一年大暑天，少爷把自己赶出去粘吵人的知了。他粘了大半日，偷空去喝了口井水，结果被少爷知道了，笑眯眯地招手叫自己过来，然后滚滚的一盏茶兜头就浇到了自己脑袋上，烫得他起了大燎泡，又辣又疼小半月里连脸都不敢洗……
当时少爷对他说：“哑巴，过来。”
随及又说：“吃茶。”
然后浇了下去，此刻竹昀的一句“吃饭”，声音仿佛就和当初的吩咐一样重合起来，吓得他一哆嗦，后怕间克制不住的躲了。
几回又跪又站，还在雨里跑了一圈的小哑巴有些发晕。他早上起迟了，到了厨房连勺粥都没给他剩下，就饿着肚子来少爷这里当差。天可怜见，少爷赏了碟点心，一口没到嘴里，又被人抢了去。就这样饿了一上午，人有些才发昏。
竹昀看到他唇色发白，额头上有些冷汗，皱了皱眉，又道：“过来坐着，吃饭。”
因为竹昀拧了眉毛口吻严肃，小哑巴便以为少爷要发脾气了，赶紧咽了口水，坐在了少爷指定的位置上。
双手攥衣，如坐针毡。
看他不动，竹昀便给他舀了碗汤。小哑巴抖了抖，山药排骨汤的香气飘过来，主子亲手给他盛的。
遂一鼓作气，端起来就灌，只怕喝不完惹少爷生气。竹昀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汤炖了两个时辰，才从瓦罐里盛出，一路食盒保温现热着就从后厨送来。竹昀方才盛汤就觉出来烫，这人怎么就灌上了？
果不其然，小哑巴被那滚汤烫得本能地将口里的汤“噗”的一声，猛地都喷了出来。掐着喉咙埋头就吐，舌头嘴唇都烫木了，刚刚一撂手，还把碗给砸了，闹出好大的动静。
外间的丫头闻声忙赶了进来，见到地上的碎碗，又看见眼泪汪汪拼命咳嗽的哑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场面她们太熟了，少爷又开始换着花样调教人了。
顿时一个个都不敢做声，弯腰收拾了瓷碎就想出去，只怕少爷一个不高兴就迁怒到她们身上。
小哑巴捂着嘴咳嗽，被烫得整个嘴都是火辣辣的，喉咙里头也似吞了刀片似的刮剌剌的疼。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他又跪回了地上。
他想果然少爷是生气的，所以逼着他喝滚汤罚他，就同上回一样。可他没忍住都吐了，还砸了碗，怕不是又要挨板子……
竹昀被这一连串的反应闹得有些头疼，不用想都知道是原身的罪过。他若是再亲自做点什么，只怕闹得更厉害。
随便叫住一个躬身要退的丫头，因不知人家名字，便直接道：“带傅新，去收拾一下。”
“少爷的意思是……”丫头忖度不准，少爷的“收拾”，是什么程度的收拾。是交给管事罚？还是直接拖到外门去打？
幸而竹昀知道管家的名字，便报了德守，让德守请章大夫给人看一下。
那丫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差了，方才少爷竟说要给哑巴请大夫？不是挨板子？
但少爷吩咐，还是要办的。
遂叫起地上的哑巴，小声道：“哑……傅新，还不谢少爷恩？”
小哑巴被烫坏了，嗓子里连“啊”都发不出来了，眼睛红红地给竹昀磕了头，然后晕晕乎乎地跟着那丫头出去了。
离了院子，那丫头才敢同他搭话，好奇问他：“少爷方才用碗砸你了？”
小哑巴摇摇头。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怎么敢上桌？难怪少爷生气……”丫头嘟囔道，“不过咱们少爷还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打完你，又让请大夫。”
小哑巴继续摇头，想解释不是挨打，但终究泄气，蔫蔫地跟着那丫头去回德守的话了。
德守闻听此命，也十分稀奇，少爷打哑巴不奇怪，倒是不打才奇怪。只是这请大夫看病吃药，还真是从未有过。
上回哑巴被打跛腿跪在雨里那日，烧得浑身滚烫不停抽搐，还是自己看不过眼偷偷请了大夫。这回倒好，不但光明正大的请，还请的是养生堂章大夫。
他哪里知道，竹昀初来乍到，只知道章大夫，才顺嘴说了出来。
“跟我来吧。”德守招手道，把出了外门就由小厮领来的哑巴叫到身边。又道：“趁少爷没转过来，你也过几天安生日子。”
小哑巴不解，他此刻嘴里含着冰缓解不少。不懂老管家的疑惑，只知道德叔对他好，还被冰鼓着嘴就朝德守笑了一个，眉眼晶亮亮，没心没肺的样子，瞧着傻乎乎的。
回来的时候，正遇上章大夫给少爷换药。
竹昀坐在镜前，也是这几日才细看了这傅少爷的容貌。利眉丹凤，眼角狭长，给人以凶厉之感。鼻勾唇薄，又因病两颊消瘦，面色苍白，五官英俊却不开朗，反透着股不近人的阴冷。
章大夫替他缠着纱布，竹昀借镜就看见了回来的小哑巴，顶着小帽抱着碟，肩上帽上的布料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深些，是被雨沁的。见他把碟子放到了桌上，规规矩矩地站回原处，便不再理他。
而小哑巴瞧见少爷上药，脑袋里的想法十分纠结：他既希望少爷好，因为少爷好了他才有差事有饭吃。可他又怕少爷好，少爷要是好了，他又该挨欺负了。打骂倒是平常，挨几下就过去了，就是晚上少爷要的伺候，他总要疼上好几天……
竹昀哪知道这些，换完药，又喝了药。依旧闭目调息，他在山中时日漫漫，不过修炼，一心一意的投入时间过得倒快。
到了用午饭的当口，就小哑巴就跪到他面前，“啊啊”了两声，开始比划，摸着肚子指外边。恰好外边也来人给少爷摆桌用饭，竹昀便知道他想吃饭。
他也是头回当凡间的少爷，不知许多规矩，因为贴身伺候他的就一个人。因想，既要吃饭，顺带一道吃了就是。便让人再添一副碗筷，丫头立刻又把备用的那副碗筷摆上来，暗想少爷稀奇古怪的要求还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传菜的丫头摆毕便退了出去，一时阁里又只他们二人。
“傅新。”竹昀唤道。
地上的小哑巴愣了愣，才想起来少爷叫的是他。他又不能答应，便起身站得离少爷近了些。
“吃饭。”竹昀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言简意赅。
小哑巴闻言立时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这怎么合规矩呢？往常少爷吃饭还要自己跪着伺候呢，他不过是想回后厨吃饭，难道少爷就生气了？变着法要整他？
小哑巴就想起一年大暑天，少爷把自己赶出去粘吵人的知了。他粘了大半日，偷空去喝了口井水，结果被少爷知道了，笑眯眯地招手叫自己过来，然后滚滚的一盏茶兜头就浇到了自己脑袋上，烫得他起了大燎泡，又辣又疼小半月里连脸都不敢洗……
当时少爷对他说：“哑巴，过来。”
随及又说：“吃茶。”
然后浇了下去，此刻竹昀的一句“吃饭”，声音仿佛就和当初的吩咐一样重合起来，吓得他一哆嗦，后怕间克制不住的躲了。
几回又跪又站，还在雨里跑了一圈的小哑巴有些发晕。他早上起迟了，到了厨房连勺粥都没给他剩下，就饿着肚子来少爷这里当差。天可怜见，少爷赏了碟点心，一口没到嘴里，又被人抢了去。就这样饿了一上午，人有些才发昏。
竹昀看到他唇色发白，额头上有些冷汗，皱了皱眉，又道：“过来坐着，吃饭。”
因为竹昀拧了眉毛口吻严肃，小哑巴便以为少爷要发脾气了，赶紧咽了口水，坐在了少爷指定的位置上。
双手攥衣，如坐针毡。
看他不动，竹昀便给他舀了碗汤。小哑巴抖了抖，山药排骨汤的香气飘过来，主子亲手给他盛的。
遂一鼓作气，端起来就灌，只怕喝不完惹少爷生气。竹昀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汤炖了两个时辰，才从瓦罐里盛出，一路食盒保温现热着就从后厨送来。竹昀方才盛汤就觉出来烫，这人怎么就灌上了？
果不其然，小哑巴被那滚汤烫得本能地将口里的汤“噗”的一声，猛地都喷了出来。掐着喉咙埋头就吐，舌头嘴唇都烫木了，刚刚一撂手，还把碗给砸了，闹出好大的动静。
外间的丫头闻声忙赶了进来，见到地上的碎碗，又看见眼泪汪汪拼命咳嗽的哑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场面她们太熟了，少爷又开始换着花样调教人了。
顿时一个个都不敢做声，弯腰收拾了瓷碎就想出去，只怕少爷一个不高兴就迁怒到她们身上。
小哑巴捂着嘴咳嗽，被烫得整个嘴都是火辣辣的，喉咙里头也似吞了刀片似的刮剌剌的疼。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他又跪回了地上。
他想果然少爷是生气的，所以逼着他喝滚汤罚他，就同上回一样。可他没忍住都吐了，还砸了碗，怕不是又要挨板子……
竹昀被这一连串的反应闹得有些头疼，不用想都知道是原身的罪过。他若是再亲自做点什么，只怕闹得更厉害。
随便叫住一个躬身要退的丫头，因不知人家名字，便直接道：“带傅新，去收拾一下。”
“少爷的意思是……”丫头忖度不准，少爷的“收拾”，是什么程度的收拾。是交给管事罚？还是直接拖到外门去打？
幸而竹昀知道管家的名字，便报了德守，让德守请章大夫给人看一下。
那丫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差了，方才少爷竟说要给哑巴请大夫？不是挨板子？
但少爷吩咐，还是要办的。
遂叫起地上的哑巴，小声道：“哑……傅新，还不谢少爷恩？”
小哑巴被烫坏了，嗓子里连“啊”都发不出来了，眼睛红红地给竹昀磕了头，然后晕晕乎乎地跟着那丫头出去了。
离了院子，那丫头才敢同他搭话，好奇问他：“少爷方才用碗砸你了？”
小哑巴摇摇头。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怎么敢上桌？难怪少爷生气……”丫头嘟囔道，“不过咱们少爷还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打完你，又让请大夫。”
小哑巴继续摇头，想解释不是挨打，但终究泄气，蔫蔫地跟着那丫头去回德守的话了。
德守闻听此命，也十分稀奇，少爷打哑巴不奇怪，倒是不打才奇怪。只是这请大夫看病吃药，还真是从未有过。
上回哑巴被打跛腿跪在雨里那日，烧得浑身滚烫不停抽搐，还是自己看不过眼偷偷请了大夫。这回倒好，不但光明正大的请，还请的是养生堂章大夫。
他哪里知道，竹昀初来乍到，只知道章大夫，才顺嘴说了出来。
“跟我来吧。”德守招手道，把出了外门就由小厮领来的哑巴叫到身边。又道：“趁少爷没转过来，你也过几天安生日子。”
小哑巴不解，他此刻嘴里含着冰缓解不少。不懂老管家的疑惑，只知道德叔对他好，还被冰鼓着嘴就朝德守笑了一个，眉眼晶亮亮，没心没肺的样子，瞧着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