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说,因为他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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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姨说:“阿晟去了美国,长大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等暑假吧。”
  苏予正说着,林姨的电话响了起来。林姨看了一下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电话挂断了。
  苏予这才想起来,今晚是大年夜,林姨也是有家庭的人,她早就说要给林姨放假的,但林姨一直拖到今天,才松口说自己大年三十会回去待几天。
  “林姨,家里催你吃饭了吧,你快点回去和他们团聚吧。”苏予想起什么,站起来,去一旁的架子上取来早就准备好的新年礼物。
  她给林姨准备的是一件长款羽绒服和一条围巾,给林姨女儿带的是一个限量款的包,给林姨小儿子准备的是一台游戏机。
  林姨对苏予的礼物倒没有客气,就是不肯回去。
  “你一个人在家怎么过年?林姨不回去了,就和你过年。”
  “林姐姐好不容易在娘家过年,妈妈哪里有不在的道理?”苏予嗓音柔软,“林姨,我一个人没事的,就吃顿饭。而且,羡余他们早就安排好了新年活动,我吃完饭就去赴约了。”
  苏予好说歹说,劝了许久,林姨才不放心地回去了。
  苏予安排司机送她,林姨坐在车里,紧锁着眉头,担忧地说:“阿予,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林姨打电话啊,别一个人憋着。”
  “好。”
  林姨离开后,老宅还真的显得有些冷清,偌大的客厅就只有苏予一个人在,她的面前是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
  微信群正热闹着,送祝福的送祝福,发红包的发红包,她的微信也收到了许多消息,有的是群发,有的是单发。
  苏予挑了几个熟悉的人回复了祝福。
  林羡余突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苏予接听起来。
  林羡余正坐在她家观景阳台的沙发上,两颊微红,黑眸水润,她的背后是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似乎丝绒布上点缀着闪烁的星光。
  苏予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喝得微醺了,苏予手里没拿着酒杯,反倒拎着一瓶威士忌。
  “你吃完年夜饭了?”
  “吃完了。”林羡余对着手机屏幕定睛一看,惊道,“阿予,你怎么现在还在吃年夜饭?哎,不对,你是一个人吃饭啊!难怪刚刚苏晟那臭小子一直要跟我视频,我还以为他想我了,结果说不到两句,他就支支吾吾地挂断了。原来他是想让我去陪你啊。”
  苏予喝了一口香槟,笑着没说话。
  “伯父是不是又出差了?那霍燃呢?他现在不是你男朋友吗,怎么也没陪你?”
  苏予一脸无奈:“他要陪霍奶奶过年啊。”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过去陪你。”林羡余来了兴致,站了起来,脚步还有些不稳,“你爸不在正好,等会儿我叫上陆渝州啊,不知道哪个富婆送了他一堆烟花,市区禁烟火,他正愁没地方放呢。你那边在半山上,不受管辖吧?”
  林羡余已经穿好衣服,拿起包,苏予叮嘱她:“你打车吧,要不你再等一会儿,我让家里的司机去接你。”
  “不用,我打车就成了。”林羡余笑嘻嘻道,“我喝得不多,开车都没问题,还有点怀念大学带着你飙车。”
  苏予失笑:“林法官,你现在可是人民公仆,不是大学生了,而且醉驾早已经入刑了。”
  “那我要是被抓了,我就等着你去派出所里捞我。”
  半小时后,林羡余打车到了老宅。
  她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手机在视频,那头的人是陆渝州。苏予走了过去,视频里背景音乐嘈杂,灯光炫目,镜头一直在晃。陆渝州正在酒吧里,漫不经心的嗓音从手机里传来,但不是对苏予她们说的。
  林羡余才懒得管陆渝州是不是在泡妞,她冲着话筒大喊了一声:“陆渝州,我刚给你发了一个地址,过来这儿,放金主大人送你的烟花。”
  陆渝州还没说话,那边就有娇滴滴的嗓音响起:“陆律师,哪个金主啊?哪个金主还能包下你?”
  镜头又是一阵摇晃,那头的女人妖娆地纠缠着陆渝州,细白的手指涂上了豆蔻色指甲油。
  陆渝州指了指镜头:“金主。”
  陆渝州说的正是林羡余,林羡余喝得微醺,也很配合:“是啊,陆渝州被我养着。小姑娘,你别被骗了,他欠了一屁股债,身体还有点毛病,而且最喜欢在酒吧骗钱了,不信,他马上就要你替他埋单了。”
  陆渝州任由林羡余胡诌。
  女人闻言,脸色一变:“小白脸,还想骗我的钱,滚远点。”
  陆渝州笑了笑,一点都不在意:“荣幸之至。”
  等女人走了,他才拿起车钥匙去苏家老宅。路上,他还给霍燃打了一个电话。他调整了一下耳机:“阿燃,回乡下去了吗?吃完年夜饭了吗?奶奶怎么样了?”
  霍燃静默片刻,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笑着问:“你又去酒吧了?回去不怕陆姨扒了你的皮?”
  陆渝州低声笑道:“我没去酒吧,这是要去小公主家,一起放烟花呢,嫉不嫉妒,羡不羡慕?”
  他这是故意刺激霍燃。
  但霍燃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淡定多了,说话的声音含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了,新年快乐。”
  陆渝州进来的时候,林羡余正揽着苏予的肩膀,两人一边大笑,一边看着《春节联欢晚会》。
  苏予抬眼看他,看到他肩头上落了白色的薄雪,脚上的皮鞋也有了湿意。
  “下雪了吗?”
  陆渝州说:“是啊,我出酒吧的时候就飘雪了。”
  林羡余问:“你的烟花呢?”
  “已经让人搬过来了。”
  陆渝州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和林羡余的笑点很低,看着电视一起笑得花枝乱颤,捧着肚子抽筋。
  苏予站起来,端来一盘甜品,又给陆渝州倒了香槟。
  陆渝州拿起一块拿破仑蛋糕咬了下去,林羡余对抹茶蛋糕爱得深沉,连着吃了好几块。
  电视上插播着广告,苏予笑问:“哪里来的烟花?”
  林羡余说:“富婆送的,我在执行庭好几次看到富婆缠着他。”
  陆渝州大喊冤枉。
  他最近的确常和执行法官打交道,还有个执行案件分到了林羡余的手里,标的比较大,他也就多跑了几次。客户的确是一个富婆,但人家什么都没做,家里正好是开烟花厂的,这次过年就送了他一车。
  林羡余笑道:“阿予,你记得我高中追学长吗?也送烟花来着,但我没直接送,我是请了人在学校对面的小岛上放给大家看。”
  苏予弯着眼睛笑。
  林羡余喝大了,手里拿着威士忌瓶子,左手勾着陆渝州的肩膀,作势要掐死他,惹得他连忙求饶。
  苏予没想到,他们俩最近的关系会这样亲近。
  客厅里的壁炉暖融融的,火光摇摇晃晃,电视上传出热闹的笑声,窗外是扑簌簌落下的漫天白雪。
  她笑着窝在沙发里,屈着双腿,忽然想起上一次下大雪的时候,她和霍燃在灯影下接吻的画面。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手机却忽然振动起来,吓了她一跳。
  她低下头,屏幕上闪动着“霍燃”两个字,她看了正在闹腾的陆渝州和林羡余一眼,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她走到观景台上,还是有些寒意的。她紧了紧身上的羊绒披肩,手指滑过手机屏幕。她没注意到,她的笑意早已从唇边蔓延到了眼里,在安安静静的雪夜,她温声叫他:“霍燃。”
  其实,下午霍燃已经和她打过电话了,他告诉她,他回霍庄过年了,等初三就会回到市区,还说他今晚可能会忙些,不过凌晨会给她打电话。但现在还没到凌晨,他的电话就来了。
  电话那头的霍燃很安静,电话里只有浅浅淡淡的呼吸声。
  苏予低垂着眼睛:“今晚你不是很忙吗?你没有陪霍奶奶吗?还是你想提前跟我说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依旧悄无声息。
  苏予嗓音软糯:“你怎么不说话?喂,你听得到吗?霍燃?”或许是在夜里,她讲话的声音比起平时更柔软,不刻意,却也像在低声哄人。
  霍燃无声地笑了,然后开口:“苏予。”
  “嗯?”她的鼻子被风吹得有些凉。
  “你往下看。”
  他低沉缓慢的声音像爪子一样,挠在了人的心上。
  苏予一怔,目光落在庭院外的一道身影上,身影修长趣÷阁挺,像一棵树立在门前。
  两人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得到他在漫天白雪间抬头看着她。
  苏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反应过来的,又是怎么跑出去的,她愣愣地打开庭院的铁门,却什么也没看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才会觉得霍燃刚刚就站在这儿。
  她拧了一下眉头,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人环在了怀抱中。
  他的手绕在她的双臂上,他略显冰凉的脸碰了碰她的侧脸,然后亲昵地贴着,笑着问:“你要去哪里?”
  苏予没说话。
  霍燃笑道:“陆渝州也在屋子里吗?”他说着,慢条斯理地让苏予面向他。
  苏予抬眸看他,弯弯的黑眸里映的全是他的脸。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去霍庄过年吗?”
  她还要继续问,下一秒,忽然被他无声地封住了唇,他的鼻尖是冰冷的,挨着她的皮肤,激起了一阵战栗。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力气慢慢加大了。
  她自然而然地稍稍踮起脚,双手缠绕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地迎合他。
  他看她的脸色有些红,松懈了一下,让她喘口气,当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重新亲上了她。
  白雪飞落,落得两人的肩头都是。
  苏予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传来打开铁门的声音,还有林羡余喊她的声音:“阿予,你在哪儿呢?烟花都送来了,快点啊!”
  苏予心里一惊,然后林羡余的嗓音越来越小,像被人捂住了嘴,铁门又缓缓地被人带上了。
  苏予推了推霍燃,眨了眨眼睛,像做了坏事一样,双颊泛红,和霍燃对视一眼,在他的怀里笑开了。
  霍燃搂紧了她,低垂着眼睛,安静地看着,笑意蔓延,呼吸就扑在她的耳垂上:“因为我想你了。”他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她问,他怎么来了?
  他说,因为他想她了。
  陆渝州和林羡余都对霍燃的到来表示惊讶。
  林羡余捧着奶昔,咬着勺子,头晕乎乎的:“你不是回乡下过年去了吗?怎么出现在这儿了?”
  陆渝州盯着霍燃,忽然明白过来:“敢情刚刚我和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啊?”
  霍燃微微一笑:“是啊。”
  林羡余叫来搬烟花的工人,在门外叫道:“是现在放烟花吗?已经摆放好了。”
  林羡余站起来:“等等,我改主意了,我要在零点放,大家一起跨年,你们先进屋等等,暖和一下。”
  陆渝州八卦得很:“阿燃,你怎么会突然来找苏予啊?难道你知道她今晚会一个人过年?不然苏老板在,你就是来了这里,也见不到她啊。”
  霍燃笑着瞥了陆渝州一眼,哼笑:“我有线人。”
  林羡余随口一接:“难道你让陆浸监视阿予?”
  “你当陆浸那小子不用过年吗?估计他现在正沉迷在游戏的世界里。”
  苏予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看向霍燃:“是阿晟告诉你的?”因为她爸爸临时出差的事情,只有苏晟是在第一时间知道的。
  霍燃笑道:“是啊。”
  苏予看着他笑,弯弯的眼睛里有灯影。他伸出手,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
  “联欢晚会”快到尾声,壁炉里柴火燃烧,传来不大不小的“噼啪”声,外面等着放烟火的工作人员“唰唰”地扫起落下来的雪,空出了一块地。
  霍燃看了一下时间,说:“差不多可以放烟花了。”距离零点,只剩下五分钟了。
  林羡余盘着腿:“那我去叫他们。”
  “嗯,不过……”霍燃站起来,穿上呢子外套,“我和渝州也去放烟花,就先点两个,有几个烟花筒放在院子里了,一些搬到远一点的外面去了?”
  “对啊。”
  陆渝州也跃跃欲试:“好啊,那我跟阿燃点两个烟花。”
  几人都穿上外套,走了出去,下了雪的空气里含着冷意,驱散了从屋里带来的暖意。
  两三个烟花筒就摆放在院子的空地上,没有高大的树木,也没有遮挡的东西,倒也算空旷。
  苏予和林羡余站在屋檐下。
  霍燃和陆渝州不是第一次放烟花,以前两人混的时候,早不知道放了多少回。
  霍燃蹲下,拉出烟花筒的引线,另一边的陆渝州也弯着身子,找到了引线头。霍燃和他对视一眼,各自低头,“嚓”的一声,打亮打火机。
  苏予对着合十的手掌轻轻地哈气,一转眸,正好对上霍燃的眼睛。他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仿佛在告诉她,这个烟花就是为她而放。
  引线已经慢慢地点燃,火苗顺着引线一点点地靠近烟花筒。
  霍燃和陆渝州小跑到一旁的安全处,在一棵老树下,离苏予她们有一段距离。他们盯着引线,直到跳跃的火苗流窜到末尾。
  烟花筒长啸一声,第一炮烟花直直地飞向夜空,绽放开来,第二炮、第三炮相继绽放,烟花的爆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此起彼伏,老树上的积雪都被这声响震得扑簌簌地落下,落得树下的霍燃和陆渝州满头满肩都是。
  烟花还在放着。
  苏予隔着夜色,看向霍燃。他英俊深邃的脸上是烟火的光影,时亮时暗。
  路灯昏黄,满天飞落的雪花似是飘落的柳絮。他就站在树下,然后慢慢地朝她走来,对着她弯眼笑着,眼里灼灼地亮着,一笑就是她的一生。
  林羡余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情愫,她一直仰头看着天空,眼睛发亮:“阿予,快快快,马上就要零点了,我要许愿!”
  陆渝州加快脚步:“我也来!”
  苏予收回视线,专注地盯着天幕,身后有坚硬的手臂环绕住了她,他的下巴就搁在她的头顶。
  没有关上的门里,传来了电视节目里的倒数声。
  “三!”
  “二!”
  “一!”
  “春节快乐!新年快乐!”主持人的祝福声夹杂着观众的欢呼声,透着溢于言表的欢喜。
  苏予的耳畔响起男人低沉含笑的嗓音:“阿予,新年快乐,来年顺遂……”他剩下的话淹没在了嘈杂的烟花声里。
  苏予的眸子熠熠生辉,眼里有光影和雪花:“新年快乐,我的阿燃。”
  旁边的林羡余对着天幕大喊:“新的一年,我要成为业务第一执行法官,让所有老赖通通还钱!”
  陆渝州嘲笑:“大家都让一让,一首《梦醒时分》送给这位法官。”
  林羡余毫不在意:“我要暴富!我要快乐!我要用事业换快乐,花钱买快乐!”
  苏予的手被霍燃的大掌包住,在胸前合十,苏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她开心地道:“新的一年,唯愿事业顺遂,一展宏图,家人安康……”她又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稍稍往后看去,只看到霍燃柔和的下颌线条,他的肩头上有浅浅的白雪,烟花声忽远忽近。新的一年,还有她和霍燃,她的霍燃。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屋里,孤零零躺在桌面上的手机正在振动,屏幕亮了又暗下,再亮起,闪现的是陈言则的名字。
  屏幕不知道闪了多久,终于暗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条短信发送进来。
  “阿予,新年快乐。”
  陈言则伫立在窗边,老宅古朴又寂静,他看着远处天际绽放的烟花,那里是苏宅。
  他低垂下眼睑,将手探到窗外。
  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转瞬融化,他不敢去见她。
  隔天醒来,苏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恍恍惚惚地盯着吊灯,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皱了皱眉,太阳穴有些疼,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昨天晚上闹了许久,放完烟花后,四个人又打麻将,还喝了不少酒。
  她最后的印象是,林羡余喝高了,抱着马桶吐,最后还拿着抹布死活要洗厕所,谁拦都没用。
  苏予转眸看了看,她是躺在卧室里的,但她不记得自己回了卧室。
  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往门外走去。
  别墅里静悄悄的,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她往落地窗外望去,厚雪积压,只有银装素裹的一片白,是纯净的世界。
  别墅里留下的仆人正在扫雪,扫出了一条方便行走的小路。
  苏予往二楼的客房走去,连着开了几间房的门,都没看到其余三人的身影。她忽然想到什么,推开卫生间的门。
  苏予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无奈地笑了笑。
  林羡余和陆渝州正互相抱着,横七竖八地躺在浴室的地板上,最搞笑的是,他们身上盖着厚被子,脑袋下面还枕着枕头,睡得一脸满足。
  大约是听到了推门的声响,两人皱了皱眉头,睫毛轻轻地动着,过了一会儿,睁开了眼睛。
  林羡余先看到陆渝州,陆渝州也看到了林羡余。
  他们的脸在彼此的眼睛里都是放大的。
  林羡余像是没反应过来,对着陆渝州笑起来,还打了个招呼:“嘿,好兄弟。”
  陆渝州也“嘿”了一声。
  然后,两人的目光都顿住了,早已停止思考的脑袋慢慢地转动,林羡余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看了看被子,又看了看陆渝州。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呆滞地问。
  陆渝州脑袋一蒙,愣怔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反问:“来谈谈相关法律风险和接下来的解决方式?”
  苏予靠着门框,已经听不下去了,眼睫半垂,唇畔含笑,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门板:“两位,能不能先看一下你们在哪里?”
  林羡余:“……”
  陆渝州看了半天,发现自己躺在厕所的地板上,即便苏家的厕所豪华得跟起居室似的,他也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霍燃就在楼下,几人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好早餐了。几人各自落座,陆渝州喝了一口刚打磨出来的豆浆,感叹了一句:“精致男孩的生活。”
  林羡余直接问霍燃:“昨晚那床被子,你给我们俩盖的?”
  陆渝州故意老大不高兴地讽刺:“好兄弟,还怕我躺地上感冒了。”
  霍燃抬了抬下巴,示意苏予吃他剥好的水煮蛋,慢悠悠地道:“不是。”他继续道,“是陆渝州搬的,阿予昨天也喝醉了,我在照顾她,渝州说他可以照顾你,但我没想到的是,他自己也醉得差不多了。我安顿好阿予后,你们俩已经在浴室的地板上盖着被子睡熟了。”
  “还是不是兄弟了?”陆渝州大骂。
  林羡余也愤愤不平:“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手上还捏着一块抹布,难怪厕所那么干净,敢情我喝醉了,洗了一夜的厕所。”
  苏予没忍住,笑了起来。
  几人正吃着早餐的时候,林姨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看到林羡余一点都不惊讶,但惊讶的是,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低垂着眼睑,卷了一个小小的蛋饼,塞到苏予的嘴里,苏予反倒睡眼惺忪,张嘴就吃掉蛋饼,这人是霍燃。
  林姨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的大小姐最近正是为了这个霍燃,又和家里闹翻了,却没想到,她才一个晚上不在,大小姐都把人领回来过年了。
  霍燃先看到林姨,手上动作微顿,然后抿了抿唇,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礼貌地笑着叫道:“林姨。”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对苏予来说有多重要。
  林姨回过神,和蔼地笑着:“你们来了啊,昨天晚上你们陪着阿予过年吗?幸好还有你们,我担心了一个晚上。”
  苏予这才发现林姨回来了,她转过头:“林姨,你怎么回来了?今天还是你的假期啊。”
  林姨走进来,笑着嗔怪:“我哪里放得下心,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过年。何况我在家里待着,也就那样,心里还总念着你一个人会不吃饭,又或者胡乱吃,干脆就直接过来了。”
  她把东西放下,就要去厨房,絮叨道:“等会儿你们几个年轻人要去哪里玩?去拜年吗?外面下了大雪,还挺冷的,记得多穿点。”
  苏予笑了,无奈地站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记得吃饭。今天你休息,不要去厨房了。”
  林姨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有些模糊:“我带了汤,正好给你们几个下面条,大年初一,当然得吃面条。”
  林姨做的面条是比较细的,是她为了迎合苏予的口味,特地做的手工细面条。大学时期,霍燃也曾学着做这样的面条,几次都不太合格,最后终于合格了,苏予却早已经不在他身边。
  吃完早饭,苏予劝林姨休假回家,可林姨说什么也不肯。
  林羡余咬着苹果:“林姨,你别担心阿予了,我会陪着她。”
  林姨不同意:“这大过年的,你妈不会同意你一直在外面的,昨晚又胡闹了,等会儿赶紧回去。”
  陆渝州由于昨晚一夜未归,手机又没电,刚刚一充上电,就被陆妈妈打爆了电话:“陆渝州,大年夜吃完饭,你去哪里了?居然敢一夜未归?是不是又去蹦迪了?参加那什么万人蹦迪大会?你胆子肥了啊!那万人蹦迪大会,去的都是‘富二代’,你这个‘穷三代’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陆渝州一边快速地穿上大衣,一边插科打诨道:“也不只有‘富二代’。”
  “那还有什么?”
  “想勾引‘富二代’的人。”
  陆妈妈被气笑了:“你快滚回来,家里来人了。对了,你给我穿得体面好看点,要是表现得好,我就不打你了。”
  陆渝州用脚趾想,就知道这是家里养肥的老母猪可以送去相亲的前奏,偏偏他还没勇气反抗,嬉皮笑脸地带上自己的东西,就滚回家了。
  陆渝州走后没多久,林羡余也被家里的电话急急地召回去了。苏予瞥了一眼站在落地窗前低声打电话的霍燃,眨了眨眼,心里明白,霍燃大概也得回乡下了,毕竟霍奶奶还在乡下等着他呢。
  不过,昨晚他们能够一起跨年,她已经很满足了。
  霍燃挂断电话,苏予笑道:“是霍奶奶吗?你也该回去了,昨天晚上你应该跟她说清楚情况了吧?不然她一整晚该多担心啊。”
  霍燃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的车钥匙还放在苏予的房间,苏予踩着拖鞋上楼,轻声道:“我去拿你的车钥匙,还在二楼。”
  霍燃没吭声,跟在她的身后,身躯挺拔又俊秀。
  苏予推开卧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她抿了抿唇,拿上钥匙,心里忽然生出一些不舍和失落,大概是和昨晚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都要走了。
  她转过身往门外走去,霍燃正走进来。
  苏予的胸口起伏着:“你是现在走吗?”她把车钥匙递给他,“今天路上积雪严重,你开车要小心一点。”
  霍燃探手接过钥匙,低头看她的脸,笑了笑:“嗯,初三我就回来了。”
  他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要走,再不走,只怕他也要舍不得走了。
  苏予却忽然抱住他,她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然后她仰头看他,眨巴着眼睛,睫毛像一把羽毛小扇。
  她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的不舍谁都能感受到。
  霍燃转过身,低头捏住她的下巴,去寻她的唇,轻轻地含住,一下一下地吮吸。
  有阳光透过拉开的窗帘照射进来,光柱里的尘埃起起伏伏。
  终究,两人还是要分离的。
  苏予抱着霍燃亲了一下,想了想,分开后又亲了一下。
  “难怪你最近都没问我爸爸的态度,我还以为你那么淡定,都不在乎了,原来是有阿晟这个内奸。”
  霍燃微微一笑。
  苏予还是舍不得他,低声说了一句:“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苏予是一时冲动,没有及时地听到霍燃的回应,那股冲动也慢慢地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这才发现霍燃的脸离她很近,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让她的心跳又快又乱。
  他低笑着应了一句:“好啊。”
  苏予坐在霍燃的车上,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似乎太冲动了。
  她这是要去霍燃的老家过年,要同霍燃的家人见面,有种双方感情定下来,去见家长的感觉。她记得,当年的霍奶奶并不喜欢她,她也记得霍奶奶跟她说过的话。
  但转念一想,她和霍燃一起回乡也挺好的,或许霍奶奶就接受她了呢?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想起什么,睁开眼睛,转头看霍燃:“霍奶奶会不会觉得,我突然上门不太矜持?”
  霍燃失笑:“不会。”
  苏予却一点都没有得到安慰,抿了抿唇,重新闭上眼睛,安静了两三秒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苏予在路上就睡着了,霍燃开车很稳,回霍庄的路比较颠簸,他就怕会吵醒她。
  车子停了下来,苏予睁开了眼睛。霍燃下车,取下苏予的行李,正好苏予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他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大年初一,村庄比起苏予上次来的时候要热闹得多,各家各户的门口都张灯结彩,纷纷开着门,以示欢迎邻里拜年往来。
  乡下也比城里冷,空气凉入骨髓,冷空气在肺里流窜,倒也让人清醒了几分。
  农村的道路上没有撒盐,所以下了一场雪,道路上有些地方结了冰。
  霍燃叮嘱她:“你小心点,别踩到结冰的地方,容易摔倒。”
  “嗯。”苏予轻声应道。
  大年初一,是村里人难得不用下地干活的休息日,许多人都围在某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打牌闲聊。村里车少,所以霍燃的车子一进入村庄,就被不少人注意到了。
  有人认出霍燃,转眼又看到从霍燃的车上走下来一个漂亮的女孩,那人眼睛一亮,打趣道:“阿燃,带媳妇回家啦?”
  霍燃顺手握住苏予的手,笑道:“嗯。”
  “城里姑娘啊,漂亮,阿燃出息了啊!这下你奶奶要高兴了,终于盼来了孙媳妇。”
  “我都说阿燃这么优秀,肯定有女朋友了。”
  “那齐家那丫头……”
  最后一个话还没说完,就被旁人撞了一下手臂,剩下的话也吞进了喉咙里。
  周围的邻居都笑着盯着苏予。
  苏予的掌心不自觉就湿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被众人注视,没露过怯,现在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她和他的手紧紧地交握着,她转头冲着大家微微一笑。
  临进门前,霍燃停住脚步,看到她紧攥着的手,他笑了笑,认真道:“苏予,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带你见家长,如果奶奶不接受你,我的家人不接受我喜欢的人,那是我应该去担忧和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你,就好比你也一直在做你爸爸的思想工作一样,对吗?”
  苏予刚要说话,却没想到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正是霍奶奶。
  霍奶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安静地看了苏予和霍燃一眼,淡淡地道:“来了就进来。”
  屋子里的人还挺多的,有几个笑眯眯的老太太,也有几个中年妇女和中年男人,他们听到声响,都抬头看着苏予和霍燃,目光带着打量。
  苏予知道霍燃家里有他姑姑一家人,但不知道屋里的哪个人才是他姑姑。
  霍奶奶叫霍燃和苏予坐下,霍燃微笑地对着在场的人打招呼,苏予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于是也跟着叫人。
  这些人里面有霍燃的姑姑,其他大部分是街坊邻居,还有几个是霍奶奶的姐妹。
  霍燃微笑:“这是我的女朋友,苏予,也是律师。”
  几个老太太乐呵呵的:“那你们很般配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也到年纪了,该结婚生子喽,你奶奶等着抱重孙子呢。”
  霍燃只是微笑,不怎么说话,大家调侃了一会儿,也就到了吃饭的点。没一会儿,人群就散掉了,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吃饭了。
  霍姑姑正在厨房做饭,霍奶奶一直没有说话,戴着老花镜,正在织围巾。
  霍燃说:“奶奶,阿予给你带了礼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奶奶冷淡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我一个老太太什么都不缺,谢谢她的心意,礼物就不必了。”
  霍燃的眉头轻轻一皱:“奶奶。”
  霍奶奶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她抬起头,看了看霍燃:“昨天大半夜的,你开车去她家了?”霍奶奶的语气不是很好,似乎还冷笑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没被她爸爸赶出来?还是已经被赶出来了,你在车里等了一晚上?”
  这时候,霍姑姑的嗓音从厨房传了出来:“阿燃,快进来帮姑姑端饭。”
  霍燃眉头微拧。
  他握了握苏予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道:“奶奶,我和阿予先去帮姑姑的忙。”
  “你去端菜。”霍奶奶面无表情,“她留在这儿。”
  霍燃还想说什么,霍奶奶冷淡道:“她会端菜吗?她是客人,千里迢迢来到村里,难不成还要让她去干活?你也不用怕,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我一个老太太,又能对她怎么样?”
  霍燃不放心,反倒是苏予侧头对着霍燃浅笑了一下:“你去吧,我陪奶奶坐一会儿。”
  客厅里就只剩下苏予和霍奶奶了。
  霍奶奶只看了她一眼,就重新低头继续织围巾,她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手依旧很巧。
  空气很安静。
  农村没有集体供暖,屋子里只摆放了一个铁炉子,苏予盯着铁炉子里面烧得通红的煤块,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有黑色的煤烟冒出,将一旁的墙壁熏得黑黄。
  苏予已经脱下大衣,但还是觉得热,一股股热气扑面而来,她戴着隐形眼镜,眼睛有些发干。
  “你长这么大,没见过铁炉子吧?”
  苏予一愣,说:“我知道铁炉子。”
  霍奶奶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是看新闻里知道的吧?哪里哪里烧铁炉子造成人中毒吧?”她顿了一下,“放心吧,今天没事,开着窗呢。”
  苏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静了一会儿,霍奶奶又问道:“你上次和阿燃来过这里了?”
  “嗯。”
  “你大过年的来这里,你爸知道吗?”
  苏予迟疑了一下。
  霍奶奶就笑了:“你爸不知道是吗?你偷偷溜出来的。等会儿吃完饭,我就让阿燃送你回去,你们两个也这么大了,别让家里担心了。”
  苏予还没说话,霍奶奶就接着说道:“你能来这里,我老婆子是很高兴的,但我还是想说,你和阿燃真的不合适。人家都说门当户对,就算不是门当户对,也都是低娶才会幸福,我们老霍家配不上你家。”
  霍奶奶盯着苏予:“几年前老婆子找过你,那时候我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苏予的身躯有些僵住,她记得霍奶奶说过的话。
  她恍了一下神,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烈日暴晒,日光刺眼,她站在别墅门口,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着干净,但眼圈泛红,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她抿紧了唇,挺直腰板告诉苏予,她是霍燃的奶奶。
  霍奶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予,她只有一个诉求:“苏小姐,你和阿燃分手吧,是阿燃不知天高地厚,求求你们高抬贵手。阿燃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了,你们不能毁了他的前途,他和你不一样,你可以不深造,可以不工作,可是他不行……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彻底和他分开吧。”
  苏予一动不动,垂眸看着霍奶奶,只觉得日头太晒了,阳光照得她眼睛眩晕,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滴在了她的睫毛上,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
  她喉咙哽咽,只知道她不想分手,可是全世界都在逼她分手。
  她胸口酸涩,说难过,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不知道是麻木还是恍惚,只是胸口空荡荡的。
  她的眼睛发红,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面前的霍奶奶却忽然跪下了,沉闷的“咚”的一声,她的膝盖骨重重地敲击在水泥地上,仓皇地撞碎了苏予的幻想。
  霍奶奶嗓音哽咽:“苏小姐,我老太婆这辈子再苦再难也没跪过人,我求求你和阿燃做个了断吧,如果你们不分手,他会失去出国深造的机会,国内的几个大律所也不会接收他,他就失去了未来。他不能也不敢赌,他没有赌的资本。他不像你,他的父亲和母亲对他来说不是助力,而是累赘,你们自以为是的爱情,会毁掉他的人生。”
  苏予咬紧下唇,垂眸,眼前的一幕像刀割在她的心上。这是霍燃的奶奶,却跪在她的面前。她从霍燃那边早就听说过霍奶奶了,知道霍燃有多尊敬霍奶奶。霍奶奶这一跪似是灼灼烈火,将她的坚持烧得一干二净。
  “苏小姐,求求你,和阿燃分开吧……让你爸爸高抬贵手……”
  苏予全身僵硬,下唇都被她的牙齿咬破了,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口腔里,她失神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胸腔里似有冷冽的寒风过境,疼得她难以呼吸。
  她的思绪游离着,直到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豪车缓缓地驶过来,尖锐的喇叭声“嘟”了一下,仿佛一下打开了开关的按钮。她这才回过神来,仓皇地蹲下去,想扶起霍奶奶。
  她泪眼模糊,几乎失声:“霍奶奶……您起来……不要……”
  霍奶奶不肯起来:“老太婆也不想逼你,可是这世道就是这样。”
  苏予蹲在她的面前,霍奶奶说:“阿燃很爱你,但对于穷人来说,爱不爱的,一点用处都没有,爱情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阻碍了。”
  “苏小姐,如果你真的喜欢阿燃,真的是为了阿燃好,你就放弃他吧。”
  苏予紧紧地咬着下唇,看着霍奶奶的眼睛,那一瞬间,她觉得她的爱情真是荒谬啊,居然能让长辈对着自己跪下来,她除了答应又能怎么样?她累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
  烈日一直暴晒着她,她的脸颊被晒得通红,泪水滑落,带来一阵阵的刺痛。
  她不知道霍奶奶什么时候走的,她只知道她的爸爸从豪车上下来,走到她的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盛夏的烈日,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仰起头,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一阵阵压迫感。
  他的嗓音不带任何温度,对着保镖吩咐道:“带小姐回屋。”
  苏予轻勾嘴角,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垂下了眼。有风吹来,她的后背都是汗,泛起了一阵冷意。
  保镖恭敬地弯腰:“大小姐,请。”
  苏予想,她要怎么跟霍燃提分手?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我不喜欢你了。
  她的心脏缩了一下。
  其实,分手也没有那么难受,不是吗?
  霍奶奶看到苏予晃神的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上的围巾,淡淡道:“你和阿燃可能会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他的情况也都发生了变化,他不怕你父亲的威胁,你也不再是受你父亲监控的年龄了。可是,你们还是没有得到双方家长的支持,至少你父亲那一关就还没通过,没有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很难幸福。”
  她拧着眉头:“苏予,你也别怪老太婆说话难听,你爸爸有中意的女婿人选了,你却又和阿燃在一起,于情于理都是你不对。”
  苏予抿了抿唇,垂着眼睫,胸口轻轻起伏着,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说什么都不对。
  又安静了一会儿,霍奶奶见好就收,正好霍燃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霍燃把餐盘放在了桌面上。
  霍奶奶站起来:“走吧,开饭了。”
  霍姑姑没过一会儿也从厨房出来了,她长得和霍奶奶挺像的,不过脸上总是挂着笑,对苏予也笑眯眯的:“是苏予吧?阿燃和我提起你好几次。”
  她很热情:“你跟着阿燃叫我姑姑就好了,只要你不嫌弃就好。来,尝尝姑姑的手艺。”她全然不顾霍奶奶的冷脸。
  霍燃坐在苏予的旁边,霍姑姑坐在霍奶奶旁边,一边给霍奶奶夹菜,一边说:“阿予,你别太介意老太太的冷脸,她就是太担心阿燃了,毕竟阿燃那么喜欢你,你的条件又好,老太太就说,要是大家都捧着你,你还不得意上天……”
  霍奶奶的脸色越来越臭。
  霍姑姑像没看到一样,笑着看了霍燃一眼,对苏予道:“你们俩啊,也不用顾忌太多,只要你们俩自己相爱,并且能自己解决困难就好了,不用顾忌阿燃奶奶的态度。老太太刚刚是不是还拿齐家那丫头来刺激你了?”
  苏予怔了一下,刚想摇头,霍姑姑就笑着说:“老太太最疼阿燃了,不可能逼阿燃娶一个他自己不喜欢的人,她就是故意来硌硬你的,她心里门儿清着呢。”霍姑姑风风火火,笑容热情似火,“好了好了,先不说了,咱们吃饭。”
  苏予抿了抿唇,转头去看霍燃。
  霍燃眼神深邃,眼角都是笑意。
  苏予也弯唇笑了笑。
  霍姑姑做的饭菜很家常,味道挺不错的,苏予不敢剩饭,其实已经饱了,还是将堆得小山似的饭菜吃光了。
  吃完饭,霍姑姑和霍燃一起收拾餐桌,苏予也站起来,要一起帮忙。
  霍姑姑笑:“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
  霍奶奶拧眉,没说什么,霍燃薄唇微动:“姑姑你休息吧,我和阿予一起收拾,你陪奶奶坐一会儿。”
  苏予点点头:“我会洗碗的。”
  霍姑姑“扑哧”一声笑了,见苏予坚持,只好说:“那好,你们俩去洗碗吧,我给老太太做思想工作。”
  霍燃端着空盘子进厨房了,苏予动作很快,将盛着剩菜的盘子拿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霍燃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把碗放在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洗干净手,擦干之后,挽起了毛衣的袖子。
  苏予站在他旁边:“我来洗吧。”
  霍燃笑了笑:“水很冰,你站在旁边等一会儿,我洗。”
  苏予抬头:“所以,你刚刚跟姑姑那样说,就是为了让我可以在霍奶奶面前表现啊?”
  “是啊。”霍燃垂着眼看了苏予的手一会儿,她的皮肤细白,隐隐可以看见青色的脉络,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倾身亲了一下,笑着道,“你的手不是用来洗碗的。”
  “那也不是给你亲的。”苏予笑了,很快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霍燃也没再纠缠,水池里的水放满了,他开始洗碗,说:“我会解决奶奶那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嗯。”
  “她刚刚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苏予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霍燃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了她半晌,失笑,却什么都没说。他加快速度,将碗洗干净后,又简单地收拾了灶面,再洗干净手,伸手轻轻一拽,握着她的肩膀,垂眸看她,瞳孔漆黑。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半天。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微微俯身将她抱在怀中,唇贴在她的额头上:“我刚刚都听到了,我没出去是因为我知道奶奶的脾气,她要是不说完那些话,心里的郁气就会一直堵着,会对你更排斥……可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苏予趴在他的胸口上,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你怎么不告诉我,五年前奶奶去找了你,求了你?”他的嗓音低哑,瞳孔幽黑,深不见底。
  苏予深呼吸,睫毛颤动着。
  霍燃微微将她拉出自己的怀抱,垂眸看她,额前的发垂落,对上她的眼睛。
  她乌黑的眼珠湿漉漉的,窗外的日光照进来,衬得她的眼睛水光潋滟。她说:“我告诉你,也改变不了那时分手的结局。”
  霍燃微顿,半晌后,他勾起嘴角。
  再去追溯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不知道苏予告诉他之后,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分手。
  他笑了笑,凑上去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一次,我们不会分手的。”
  “嗯。”
  他又笑着亲她的眼皮。
  苏予让他亲了几下,才忽然想起,这是在霍燃老家的厨房里,门没有关,门外还有不怎么喜欢她的霍奶奶,随时会进来。
  她一下就往后退了一点,躲着不让他亲,却又不敢太大声,连笑都是敛着的,偏偏那双眉眼最是动人。
  两人洗完碗出去,霍奶奶还在织围巾,霍姑姑笑眯眯地抬头招呼两人坐下,苏予对着霍姑姑笑了笑。
  霍姑姑问:“听阿燃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
  “对。”
  “你最近跟着阿燃实习呢?”
  “是啊。”
  霍姑姑笑:“阿燃工作的时候是不是脾气不太好?我见过好几次他训人,要是他也这样训你,你跟姑姑说,姑姑帮你骂他。”
  苏予笑了笑,摇头。
  霍姑姑和苏予渐渐聊得起劲了,不知不觉就聊了许久。墙壁上的电子钟报时,已经下午两点了,霍奶奶突然道:“冬天白日短,等会儿天就要黑了,村路难走。阿燃,你趁这个时间点送苏予回城吧,大过年的,别让人家爸爸担心。”
  苏予也觉得差不多了,但她会开车,不用霍燃来来回回送,她直接开霍燃的车回城就好。
  霍姑姑皱起眉头,问苏予:“都这么晚了,我刚刚看财经新闻,上面报道你父亲在C城开会,这大过年的,你回去不是一个人吗?多孤单啊。”
  “没事。”
  霍姑姑说:“哪里没事。听姑姑的,你就在这儿住一个晚上,明天早上我们也要回城,顺路呢。”她眼见着霍奶奶要说什么,眉头拧得更紧,“哎哟,我说你这老太太,明明就觉得苏予这姑娘不错,非得跟年轻人唱反调。你看阿燃单了这么多年,他是你孙子,他有多倔,你还不知道吗?他认定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人!年轻人的事,你就让年轻人自己解决去吧,别再瞎操心了。”
  霍奶奶抿着唇,眉头紧锁。
  从小到大,她对霍燃其他方面都不怎么管,唯一就关注着他的情感问题。她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的儿子已经吃了感情的亏,她不希望她的孙子也遇人不淑。
  苏予连忙道:“我可以跟朋友一起玩,没事的。我也会开车,等会儿我自己导航开车。”
  “那哪儿行呢。”霍姑姑笑着看苏予,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听姑姑的,你就在这儿住,再说现在雪也下得大了,你对这边的路又不熟悉,回不去的。咱们明天一起回城。”
  在苏予再说什么之前,霍燃已经握住苏予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的嗓音低沉:“奶奶,苏予明天和我们一起回去。”
  霍奶奶盯着霍燃,脸仍旧板着,过了一会儿,霍奶奶放下手里的围巾,到底松了口:“算了算了,你从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孩子,不过奶奶还是想告诉你,你得为自己的选择担负后果,她要留就留吧!我去睡午觉了。”
  苏予有点不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
  霍燃微微倾身,低垂下头:“留下来,好不好?”
  苏予:“……”
  接下来,霍奶奶对苏予的态度不好也不坏,苏予倒是一直对她笑着,看她在织围巾,就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织。
  她一只手支着下巴,白皙的脸颊被铁炉子烘得通红,眼眸水润。
  她见霍奶奶看过来,就弯弯眼睛,像极了傻笑。
  晚饭前,霍奶奶忽然叫霍燃进她的屋子,说是让霍燃去帮她按按肩膀。霍燃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苏予,就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寂静了好一会儿,霍奶奶才开口说道:“阿燃,她爸爸还没同意你们俩的事情吧?你是想让我们一家人再被别人戳脊梁骨吗?”
  霍燃的喉结上下轻动,他其实可以解释的,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最后只淡淡地道:“我知道。”
  “你跟你爸爸太像了。当年,你爸爸也是不顾我的反对,非要和你妈妈结婚,最后造成了那样的悲剧……”霍奶奶声音沉重。
  霍燃垂在身侧的手指蜷曲起来,他没有动,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低沉:“她和妈妈不一样。”
  霍奶奶回身看了霍燃好一会儿,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要是一样,我还能让她住进来吗?”
  她挥挥手:“算了,你也出去吧……分分又合合,我也管不了,奶奶啊,就是不希望你受伤。”
  霍燃笑了笑:“不会的。”
  吃完晚饭,天就全黑了,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借着屋子透出的昏黄灯光,白色的雪花在光束里飘落。
  霍奶奶年纪大了,到点就困了,霍姑姑扶她去睡觉。
  苏予在客厅里玩了一会儿手机,脖子微酸,抬头就看到霍燃站在门外抽烟。苏予穿上外套,打开门走出去。
  霍燃靠着门柱,微微低头,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他的姿态略微懒散,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正在打电话。
  他听到苏予的脚步声,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到苏予出来,皱了皱眉头:“你冷不冷?先进去,我马上就进去了。”
  他说着,手上的烟灰断开,落在了雪地里。他摁灭烟头,扔进一旁的铁桶里,周身倒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烟草味。
  电话那头是陆渝州,他听到霍燃的话,第一反应还以为霍燃在关心他,然后就听到苏予软软的嗓音——“奶奶和姑姑去睡觉了。”
  陆渝州眉骨一抬,“哎哟”了一声,揶揄地笑道:“你把苏予都带回家过年了?够浪漫、够会玩的。”
  霍燃笑了一声:“挂了。”
  那头的陆渝州“哎哎哎”了几声:“够绝情的啊,兄弟,兄弟……”
  霍燃已经挂断电话,他见苏予穿得少,皱眉:“我们进屋吧。”他看了看时间,说道,“我们也去休息吧,你睡我的房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他打开门走进去,看着苏予躺在炕上,给她盖上了被子,低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子,亲了亲她的嘴角:“晚安。”
  “晚安。”
  炕烧得很热,第二天早上,苏予是被热醒的,她睁开眼,隐隐约约听到了门外轻微的动静,她往窗外一看,天色有些亮了。
  苏予掀开被子下床,穿好了衣服。
  霍奶奶、霍姑姑和霍燃都已经起床了,霍姑姑在做饭,霍燃正在帮霍奶奶按肩膀。
  苏予走了出来,轻声道:“早上好。”
  霍奶奶看她一眼:“洗漱一下,准备吃饭吧。”
  霍姑姑准备了丰富的早餐,苏予也很捧场,比平时多吃了许多。
  大年初二当天,霍姑姑带着霍奶奶去她家了,霍燃则和苏予回城工作。
  连着几天,霍燃都给苏予做饭。厨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从窗户往外看,夜幕四垂,灯火阑珊。雪停了,反倒下起了雨,湿冷的雨雾笼在玻璃窗上,一片模糊的斑斓。
  在这样的天气里,有爱人,爱人还给你做饭。
  苏予就站在霍燃的旁边看他做饭,他垂着眼,睫毛浓密。他握着刀,手指修长,切菜的动作又快又稳,肉丝切得整整齐齐。
  苏予正在吃巧克力,她自己吃了一颗,又拆开一颗递到霍燃的嘴边。
  霍燃张开薄唇,吃了巧克力下去。
  苏予说:“我来洗菜吧。”
  “不用。”霍燃把切好的东西放在一旁,又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碗,“今天温度低,水也凉,你别碰。”他停顿了一下,补充说,“你要实在想做事情,那就帮我把这些盘子端出去。”
  这些事情很简单,苏予很快就做完了,她又走去厨房,看着霍燃穿着围裙,正在清洗皮皮虾。
  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家居服,肩膀宽厚,双腿修长,一举一动都吸引着苏予全部的注意力。
  今晚时间太赶,霍燃只好使用高压锅煮了松茸鸡汤,用来做火锅的高汤。他打开高压锅,调了一下味道,用勺子舀了一小勺倒进碗里,叫苏予过来尝味道。
  大学时候的他,也喜欢这么做。
  苏予就着他的手,尝了一下鸡汤。
  霍燃垂眸,含笑地看着她白皙清透的脸,在厨房的灯光下,温柔得不可思议。在屋里,她穿得少,只穿了黑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散散地绾在脑后,几绺垂着,时不时拂在锁骨上,袖子轻轻挽起,露出一截细细白白如玉的手臂,再往下,十指纤纤,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霍燃忽然有点心痒。
  他们重逢这么久,他还没送过她礼物。
  苏予抬眸:“好吃,可以了。”
  霍燃笑了笑,黑眸深深,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开始吃火锅。松茸鸡汤翻滚着冒泡,上面飘着几根香葱,旁边的盘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牛羊肉和海鲜,餐桌上摆放着两副碗筷和两个空盘子。
  霍燃坐在苏予的对面,正在看手机短信。
  苏予对着桌子拍了一张照片,照片角落里刚刚好露出霍燃骨节分明的手,她很久都没发朋友圈了,所以把这张照片分享到了朋友圈。她没有屏蔽任何人。
  林羡余点了赞,贱贱地道:“哎哟,暗示她有男朋友呢。”
  陆渝州复制了她的评论。
  苏予和林羡余的共同大学好友有很多,他们看到林羡余的留言,基本明白苏予是在“秀恩爱”了。有的人心里还在感慨,当年苏大小姐和那个霍燃可是校园情侣,现在还不是各自分开,苏大小姐都秀起自己的新男友了,忽然有点心疼霍燃。
  只是没过一会儿,有同时加霍燃和苏予微信的人忽然发现霍燃点赞了这一条朋友圈。
  众人:“……”
  宴会上的陈言则也看到了这一条朋友圈,他刚刚因为烦闷躲到阳台上抽了一会儿烟,垂着眼,没有什么表情,“咔嚓”一声点燃了打火机。他把烟咬在唇上,火光忽明忽暗,一截烟灰将落未落。
  他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心里有着一种大雪过后的寂寥,白茫茫、空荡荡的。
  他身后的宴会厅里,灯光璀璨,觥筹交错,笑语盈盈,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他退出微信,点开了手机相册的收藏夹,里面的照片都是苏予。
  她的皮肤白净,眼珠很黑,脸上盈满笑意,看人的时候安静又专注,仿佛能直直地望进人的内心。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小女孩可能会是他的妻子。
  可是那时候的他又觉得,凭什么他的人生就这样被决定了?所以他会照顾她,对她好,却不会对她动心。是的,这是他曾经以为的。
  大学的时候,他遇上了宋亦,她倔强、优秀又美丽,他们相爱过,最后和大部分的情侣一样,在毕业季说了分手,因为家里的干涉,也因为他们的矛盾与日俱增。
  只是,他多少是不甘心的。
  宋亦是他的初恋,是他整个大学的青春,是他脱离家庭自由的选择。她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没有挽留,他以为他忘记了,却会在无数个瞬间想起她,想念就像藤蔓一样,密密麻麻地束缚着他。
  后来,苏予也分手了。
  他看着她默默地流泪,看着她难过,心里生出一种陌生又难言的情绪,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以为,他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记得他走了过去,遮挡住刺眼的灯光,轻轻地抹去她的眼泪,明明不烫,却几乎灼伤了他的手。
  他说:“阿予,以后我来照顾你。”像妹妹一样,或许比妹妹更亲近几分,为期一辈子。
  后来呢?后来宋亦回来了,他徘徊在两个女人之间。
  陈言则眉目间露出了些许嘲讽之色,不知道在嘲笑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握住冰冷的栏杆,湿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带来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微微一笑,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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