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寒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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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从一开始的无法相信,到现在的心灰意冷。
  一个月,毫无席闻乐的消息。
  她曾拨过他的电话,听到的是冰冷的已关机提示,她翻过报纸,从财金到八卦没有一点点席家的消息,就像这个大家族一贯保持的不显山不露水。她日等,夜等,等来的只是席家的一名司机。
  司机为她送来了三个上市公司的股份转让协议,时音清清淡淡坐在沙发上,全家人都在场,司机说:“栗大管家代表少爷感谢慕小姐三个月的陪伴,这些股份是对慕小姐身体上的补偿,您签个字,就都是您名下的了。”
  时音没有丝毫变化,芝爱问:“他本人呢?”
  司机无可奉告。
  “这是分手礼物是吗?”
  时音问出口,浮躁的空气安静下来。
  慕羌重重将杯子扣到桌面上,慕母紧攥领口的珍珠项链,司机默认,时音在那刻闭起眼,手抓着膝上的裙摆,默默撕心裂肺。
  恋爱像烟火,恋爱像雪花,恋爱短命。
  “能麻烦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慕小姐您说。”
  时音让司机将她送上山,到达他的别墅后,她一人站到紧闭的铁艺大门前,雪下很大,她慢慢地握住门上的铁栏,透过铁栏看这座别墅,看那个曾有过最亲密一夜的房间。
  这高耸的大门永远都不会再开,也再没有人会出来迎她,她颤着呼吸看,在寒风中冻得没有知觉,后来紧紧闭上眼,握得越来越用力,指关节都发白,眼泪从眼角滑进脖子,鼻尖泛红。
  才不过一个月,为他哭两次,一次要生,一次要死。她在这里给出了一切,而他将她从人间带进天堂后狠狠放手,任她进地狱,落得粉身碎骨。
  司机上前问是否送她回去,她深深咽一口气:“告诉你们少爷……我等他三天。”
  “慕小姐,我很想帮你,但我的话是传不到少爷那边的,栗大管家只让我带话,不听回话,这也是少爷的意思。”
  “我等他三天。”时音只讲这句,有气无力地转身,“他知道我在哪里等他……”
  她独自上山。
  她要一个他不要她的理由,然后再分手……也没关系,可是这三天,她在他送她的木屋里不吃不喝地等,他也不来。
  不来。
  不来。
  雪落了三天,冰寒三尺,木屋门被踹开时看到的也不是他,慕西尉将她一把从床脚抱起来,芝爱握紧她的手,她的意识逐渐消失,脑海里一片混沌。
  又过了一个月。
  学校开学的前两个星期,事情已经传遍,因为时音的状态太差太明显。
  即使有芝爱陪着也失神落魄,难得独自一人进医务室休息的时候会听见外面走廊上女生的对话,八卦的口吻夹杂无恶意的笑声将她近来的状态一一描述,然后聚在一起猜内幕,时音听着,背部顺墙面慢慢地滑下。
  也去过射箭部,想着那里是最安静的地方,连温博甫也不在,可越安静心就越痛,目视着寂寞的前庭,魂魄随时都会被抽走。
  忘不了。
  这里一人一物一言一语都提醒着他曾经存在的记忆和气息,再努力也忘不掉,偏在她爱得最认真的时候走掉,被伤得体无完肤。
  再次体无完肤。
  ……
  一整天都是食不知味的样子,放学时特意让芝爱找不到,时音独自出校门,两个月下来身体瘦弱,单薄得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但也只有在刺骨冷风里才感觉一点活着的味道,一步一步,双眼无神。
  校门口总有一个人在等着她,等了几天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天天开来跑车捧着花来等她,不厌其烦地介绍自己是北颀的同学,满脸真诚地发誓要耗持久战,直到追到她为止。
  是个黄头发的家伙。
  席闻乐有花粉症,所以他从来不送她花,他做过纸叠的玫瑰,做好后随便夹在了她的课本里,时音还记得那是数学讲义的第69页,他当时在帮她补习关于函数的难题。
  稍微想起一点点,心又痛,她皱着眉头,男生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邀请她上车。
  “我的卡给你,你要什么随便你买,或者我们从朋友开始做起,卡依旧给你,好不好,好不好?慕时音。”
  芝爱不在身边,再怎么毫无反应都甩不开男生,时音慢慢侧头,男生立刻将花递到她眼前。
  周遭学生经过看,她的眼睛没有波澜,淡淡地问:“你想要什么?”
  “你做我女朋友!”
  “然后呢?”
  “我对你好!”
  “然后呢?”
  男生笑意收起,正在想的间隙,她身子不怎么稳地向他走一步:“没想过要开房吗?”
  “……!”
  “没想把我带进宾馆吗?没想看我在床上的样子吗?没想要我吗?”
  她说一句,近一步,他就退一步,嘴巴都半张,四周学生诧异地交头接耳。
  “好啊。”没等他反应,时音苦笑一声,“给你。”
  他才上前一步,慕西尉突然出现,他快手将时音拉到身后,另一只手腾出来揪紧男生衣领,花束猝不及防地摔到地上,慕西尉以准备揍人的姿势指着他:“滚。”
  “我靠你是……”
  “她哥!”
  男生仓惶而逃后,慕西尉下一个就将准备走的时音抓住,握紧她肩膀时快将她整个身体都提起来,时音长发虚弱晃荡,他重重落话:“你在干什么!”
  “你不也是吗……”她声音哑,“你只是因为没得到所以才不走啊,你们不都就想要这个吗!”
  “你脑子坏了!”他直接将她拽上车。
  一路拽回慕府,时音手腕都通红,二楼的北颀一见她就硄硄冲下来:“慕时音!你小三!”
  慕西尉把她护住,北颀直接扑撞向大厅地面,但她的盛怒抵过疼痛,快速爬起来把正上楼的时音拉住:“下来!”
  这回连慕西尉都没抓住她,时音滑摔到大厅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手肘与膝盖酸痛,北颀掐准她后颈大喊:“抢我男人!你抢我男人!”
  “慕北颀你给我滚边上!”慕西尉烦得大吼,把北颀拉起来。
  时音边咳嗽边移向茶几,北颀挣脱慕西尉再度冲上来时,她抓住烟灰缸,一回头就冲着头上砸!
  北颀懵在原地,带血的烟灰缸掉地上,时音仍在咳嗽,她喘着气看刚刚电光火石间挡在北颀面前的慕西尉,他的头被她砸破了口子。
  场子这下才算稳下来,Fancy这些人从四面赶来,慕西尉在被人看见之前一把将时音扛上肩,经过北颀警告:“说出去我剁了你嘴!”
  北颀被他凶得话也应不利索,时音则被他扛上楼,直冲卧室丢进浴缸。
  缸内是满满的冷水,时音瞬间都湿透,撑起身体急速咳嗽与喘气,慕西尉又拿了镜子进来,扣住她后颈逼她看:“你觉得这样的你他会要吗?!”
  “我光彩熠熠了他就要了吗!”
  “他不会!所以你就不活了是不是!”
  “你以什么立场说我?你也是不要过我的人!”
  “你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后我后悔过!但现在看见你这副样子我很庆幸当初把你甩了!”他朝着时音狠看,“你不自重没人爱你!”
  “所以我连难过都不行,就必须整天笑脸以对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模样?”
  她哭着,慕西尉毫无置疑地点头:“你可以难过一个月,但你不能难过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
  “哥凭什么连姐难过的权利也要剥夺?”芝爱的嗓音突然从浴室门口传来,慕西尉一说完她就反驳,走进来拿浴巾麻利给时音披上,直视他,“哥能不痛不痒,因为你永远是被爱的那方,你根本不能感同身受,凭什么来向姐姐说教。”
  说着时眼眶内潮湿,芝爱把湿漉漉的时音抱住:“你以为对姐激将就好,你怎么就不怕撕开她另一个口子,非要把姐弄得粉身碎骨你才满意!”
  “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
  “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
  “那你就看她颓废!”
  两人也快要吵起来,时音突然出声:“对不起……”
  慕西尉与芝爱都看她,她通红着眼望芝爱,因为听到感同身受这个词,因为终于切肤体会被深爱的人抛弃的痛,因为这样才猛然察觉自己对芝爱的伤害之深,所以越来越不能原谅自己,握她手的霎那崩溃哭出来:“对不起……”
  芝爱也掉泪,她的难过已憋了好久,屈膝抱住时音,把她身上的体温紧紧留住,时音哭。
  慕西尉疲惫坐到浴缸旁,他用袖口擦开额头上的血,不再说话。
  ……
  这个冬天曾经多么热,这个冬天后来那么冷,失了一些东西也回来一些东西,再多的语言都苍白,只记得那年的雪下得最美。
  2
  两年后。
  高考分数出来的那天晚上,下了一场不小的雨。
  酒吧外面的交通因狂风暴雨堵塞,酒吧里面气氛热闹,不少学生都聚在这开毕业派对,人潮拥挤,音乐燥耳,时音就在这种环境下被吵醒。
  包厢只剩她一个人,桌上都是喝过的酒瓶酒罐,身上满是酒气,扎在头发上的皮筋也不见了,她颓靡地翻找了会儿,没下落,就不再管,拨着微微凌乱的长发出包厢,一路磕磕扶扶,到吧台,哑声说:“Whisky。”
  酒保递威士忌给她,她一口喝,鼓着嘴回望吵闹的整个酒吧,眯着眼睛咽下,而后有气无力离开吧台,酒保问:“要不要Call你妹妹接你?”
  她摆手摇头,但是身体已经与别人擦撞,那人站得稳,时音摔在地上。
  酒保从吧台内伸脖子关心她,撞她的人低眼一看,咧嘴笑:“哎呀,真巧啊。”
  时音身体内血液已被酒精因子占据,反应迟缓,看着俯身到自己面前的人,眯半天才认清,无心去搭理,那人身边的伙伴问:“北颀,谁呀?”
  “你们不认得了?”北颀像是很惊讶,回头看她们,“我妹妹,你们以前在我家见过的。”
  “不会吧,”女伴不相信,弯腰盯时音,“这是你妹妹?“紧接着起身嗫嚅:“怎么变了这么多……”
  时音吃力地去扶吧台旁的椅子,她脑子实在太昏,摔一跤后胃里难受,但在即将起来时,北颀暗踩上她的脚踝,她猛一皱眉忍住痛,人也瞬间没了力气摔回原地,北颀高高在上抱着手臂,向女伴发问:“我说的吧,我瘦下来就是她的样子,现在你们看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北颀的确比两年前瘦了许多,身材丰满地恰恰好,跟时音这两年沉溺酒精而几乎坏掉的身子是一个天一个地,时音被强扣下来听她得瑟,北颀滔滔不绝。
  “那……”有一名男生插嘴,“可以给我你妹妹的电话吗?”
  “好,当然可以!”北颀回身往人堆找那男生身影,说,“但她现在可不相信男人了,你有点困难哦!”
  “为什么?”男生问。
  北颀收回视线,低头看时音,还没开口,另一方先声夺人:“因为两年前她被一个人玩腻了丢了,她受到太大刺激,搞到现在连高考都落榜,这可都是你们男人的错啊。”
  高衫依慢慢走到这圈子内,看着地上的她,再看北颀:“你好,你是她姐姐吧,我是她的同班同学,我们班正在这附近的包厢开毕业会,没想到出来透一个气,就让我看到唯独缺席的你妹妹了。”
  北颀不说话,只在暗暗的酒吧灯光下向高衫依笑一个,两人在坏心眼儿上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高衫依蹲身扶时音:“我送你回我们包厢吧,时音。”
  扶她的时候将手中饮料悄声浇到她裙上,时音也只默默看着这个行为的发生,她醉得深了,脑子转不动,嗓子被火烧,整个人意识模糊,高衫依赶紧作慌乱状收手:“天,对不起。”
  说着左手从吧台抽纸巾,右手又要来一杯鸡尾,正要更加放肆倒下去的时候,周围人群突然被破开。
  北颀看到芝爱,神色有些紧张,马上退缩到朋友堆中,高衫依也迅速住手,想藏鸡尾酒但被芝爱看到,芝爱冷着脸将她手中杯子啪一下拍在地上,丝毫不给面子,眼神也可怕,高衫依所做的就是心悸后退,芝爱再回过头盯北颀一眼,北颀发抖。
  酒保悄声放下电话。
  周围人都被这气场吓到,纷纷不再说话,芝爱紧接着扶时音,时音头痛得摁额,芝爱轻轻说:“姐,我们走。”
  ……
  一出酒吧就吐了,时音憋很久,芝爱扶她的手臂,在她后背轻拍。
  吐完后才觉得神清气爽许多,道路上满是积水,一切都显得杂乱,她扶墙走,芝爱慢慢放她的手。
  “没事你回去继续毕业派对……”她安慰芝爱。
  “我陪你。”
  时音还在醒酒,芝爱坚持,就任由芝爱撑伞跟在后,她沿着街边走,吹冷风,头发已经全湿,不知走了多久,包里手机响。
  靠墙,低头翻包时长发从一边脸庞滑下来,手机响着,她将发捋到耳后,芝爱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手指,长发不过两秒又漏了下来,手机还没找到,她又将头发顺到耳后,手机一直响一直响,她翻找包的动静越来越大,芝爱这时上前摁住时音的手,帮她从包中拿出随手翻到的手机,时音看到后才慢慢平静,闭眼深呼吸,接手机。
  “姐,你不能再碰酒了。”
  时音的手不受控制地细小抖动,芝爱继续说:“你已经有严重酒精依赖症了。”
  她并不听,转身听电话,才刚想继续向前走,步子忽然停住。
  面前正对的滑雪俱乐部会所门口,一辆车停下,一个熟悉的人下来。
  那是一种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悲凉,严禹森边听手机边低头进会馆,从车子到门前一路都有人前呼后拥迎着他,时音怔怔站原地,严禹森忽地在门口停下,或许是感觉到这一股执着的视线,遥遥看过来,时音迅速拉芝爱躲到花圃后面。
  从未这样狼狈过,她背靠围墙紧咬唇,两年了,到现在仅仅是看见一个跟他有关的人还是要崩溃,再怎么整理自己也是做无用功,手心揪紧胸口围巾,因用力而发抖。
  足足五分钟后才走出去,那时严禹森已经进会馆,会馆门口立着即将二十周年庆的牌子,提示大型的香槟酒会还有一个月开幕。
  “姐,”芝爱提醒,“手机。”
  她瞬间想起电话,立刻把手机放到耳旁。
  “小姐。”那边等候许久Fancy开口,凝重地说,“夫人在医院。”
  3
  医院消毒水刺鼻。
  时音与芝爱快速穿梭在光线硬冷的白色长廊中,找到病房门,推门直入。
  慕母刚从一场晕厥中醒来,一身劫后余生的虚汗,脸还没恢复血色,时音到病床前握她手:“妈。”
  “你又把自己弄成这样……”这是慕母说的第一句话,大概是闻到时音满身酒味,Fancy正在替她整理长久住院的物品。
  “怎么会这样?”时音问向Fancy,Fancy看慕母脸色。
  “说啊。”她强调。
  “也就是从楼梯摔了一跤。”慕母搭话。
  “Fancy你说。”时音不管,“无缘无故怎么从楼梯摔跤的?”
  “夫人……”慕母苦心暗示,但Fancy却不听,委婉说实话,“夫人与老爷有一些不合意见。”
  “什么不合意见闹得人都摔楼梯,进医院也不来关心!”
  “大小姐……”
  “说啊,你知道什么都说。”
  “你爸要认个干女儿。”时音咄咄逼人,慕母最后只好放弃帮慕羌开脱,主动替Fancy说,自已都觉得这事丢脸,干脆闭起眼睛来。
  “说关键。”芝爱也知道这件事,话里带话,“那个干女儿,有一个单身又美貌的艺人老妈。”
  时音懂了。
  当时面上没表露,尽心尽力安慰母亲,照顾她睡下后才启程回慕府,她上楼速度很快,刚进回廊就看见从书房走出的慕羌。
  “我有事跟你谈,关于你想……”话边走边说,说到这里哑然一顿,因为看到紧跟在慕羌之后的还有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女人衣着高级定制套装,脖子戴着珠宝首饰,手提名牌包,笑容璀璨夺目,完美得如同在镁光灯下,两人正细聊什么事情,慕羌的手摆在她腰后,她巧笑嫣然,不时用手拍打他的肩。
  连人都带回来了。
  时音心冷,慕羌面对女人满带笑容,转到时音这边就背手眯眼:“有事?”
  “我不知道家里来客人了。”
  女人轻轻用手臂摩擦慕羌的手臂,时音注意这一小细节,抬眼看女人,女人同样笑眼打量她。
  “辛莉芬,”时音首先开口,不笑,“我从小就看你的电影。”
  “谢谢你,你真是个小甜心。”她满脸开心地用手扶慕羌的手臂,“快跟我介绍一下这个小甜心。”
  “时音,我的大女儿。”
  “哦。”她回过头打量时音,“你的女儿真漂亮,很瘦。”
  “满身酒气,搞成这幅样子。”慕羌则不领情,指责时音身上被饮料浇湿的裙子。
  她昨夜宿醉过,脸色确实憔悴,现在被斥责也不回话,只静静地看着慕羌和这女人。
  “对了,我要介绍亚蕙给你的甜心认识,”女人忽然说,笑着回头看向书房,“亚蕙!宝贝儿出来一下。”
  干女儿也带来了。
  时音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穿过这两人,书房门口地毯上,影子比人先出来,长发披肩的女生出现在时音面前,膝上小波点裙摆随步子轻轻摆动,打量下来,是个气质古典的精巧姑娘。
  虽然偏文静,身上却继承了母亲那举手投足的星味,她几步走来也优雅地像在走红毯,到时音面前后很有礼仪地点一下头,微微笑,完美得就像两年前的时音自己。
  “我是辛亚蕙,时音你好。”
  女人问慕羌:“年龄来说,两个孩子哪个大?”
  “同年同月生,时音大两天。”
  “姐姐好。”辛亚蕙立刻接上话,话语柔和。
  时音始终淡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女生不躲,一直保持微笑,直到慕羌看向她:“礼貌呢?”
  “妹妹……”她声音很轻,辛莉芬与辛亚蕙都笑,辛亚蕙准备回应时,时音从容地继续讲,“在医院陪妈妈呢。”
  慕羌瞪她,辛莉芬很快以笑声盖住气氛,握住辛亚蕙的肩:“时音别误会,今天来见你爸爸是要给他说个好消息的,这不刚说到一半你回来了。”
  “继续说。”慕羌示意。
  辛莉芬宠溺地拍着自己女儿的肩膀:“我们亚蕙啊,这次高考,分数线正好上了明御大学,总校部!”
  原本一切都很好,时音再糟糕的状态,面对这对母女时仍可摆出完美的防御线,但从听到话里那几个关键字后全身血液差点凝固,防御线顿时也垮了,她步子有些不稳,扶住回廊栏杆,辛亚蕙注意到,眉梢轻轻一挑。
  “是吗?”慕羌刻意盯时音,“恭喜亚蕙了。”
  “是啊,亚蕙备考时这么辛苦也值了,当时还想填一填分校或者其他重点大学算了,但这孩子犟,我当时都做好了考不上就送她去国外念书的准备了,没想到真被宝贝儿考上了,还是最正统的总校部,呵呵……”正笑着,她忽然问,“时音这次高考怎么样?”
  “她连趣÷阁都拿不稳。”慕羌直截了当地说,这回是辛莉芬微挑眉,她笑容浅收,自然又满足地收话题。
  4
  慕母在医院才住一个星期,慕羌就停了医药费的供给,芝爱没让慕母知道,头两个星期勉强以她和姐姐的生活费顶上,但慕母这回摔楼梯伤到了元神,大病小病一起来,躺床上简直就起不来,出院是件难事,昂贵的医药费更成了头等难事。
  偏偏梁鸢还时不时不怀好意地来探望,她这两年大大小小找过无数次茬,姐姐颓废的那段日子都是芝爱在应付,好不容易前几个月她状态好一些了,经过上次和严禹森及辛家母女偶遇后,又一蹶不振。
  酗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就好像把前十几年的坚强与自信都透支光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辛莉芬和辛亚蕙母女两个搬进慕府了。
  是的,没错,母女两个都来了,理由?没有理由。
  她们每天与芝爱同一桌吃饭,私家车也供她们使用,除Fancy在医院照顾慕母外其他侍者都听她们使唤,俨然女主人一般。
  更加乱上添乱的是北颀也来了,她又多一项炫耀,那就是无论这个家变换多少任女主人或者准女主人,她永远是出入最自由最嚣张的那一个,就仗着这别墅一半花的是梁鸢的钱。
  这个家本就不像家,现在气氛更奇怪,慕西尉偶尔会回来一次,他对辛氏母女的态度就如对慕母,似乎这只不过是多两个餐碗的关系,比他更淡薄的是时音,时音整日整日不出门,饭都由芝爱送到门口,自打那对母女住进来后还没相互照过面。
  这复杂又诡异的关系,到这天早上终于崩局。
  侍者依次为几人倒果汁,慕羌单独喝茶,辛莉芬招手:“帮我和我的亚蕙换杯咖啡。”
  “好的,辛夫人。”
  “妈。”辛亚蕙看她手臂,问,“你的手表呢?”
  慕羌看一眼过去,辛莉芬抚摸空落落的手臂,微微笑:“可能是洗澡的时候掉在什么角落了。”
  说完继续用早餐,餐桌暂时安静。
  “妈……”不久,辛亚蕙再开口,“你是什么时候丢的?”
  “前天,亚蕙,专心吃早餐。”
  “我的玉镯前天也丢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让每个人都听见,周遭的侍者们都相互看着,北颀将勺子放进嘴里砸吧,唯有芝爱不受影响地用餐。
  但是慕羌看向了芝爱,偏在这时候北颀火上添油:“哦,我也想起来了,我有串3克拉的钻石项链前几天也不见了,是不是家里面进贼了啊?”
  话由北颀说出口,辛莉芬退居充当旁听的角色,辛亚蕙说:“不会吧,这里保安设施很严格,怎么会有贼?而且不拿钱财,专拿女孩子的首饰。”
  “家贼呗。”
  说到这时,芝爱正好放刀叉,她刚将一份营养均衡的早餐组合好,听也不听这几人的双簧,端餐盘起身:“我去给姐送早餐。”
  一桌寂静。
  ……
  将餐盘放到时音卧室门口,芝爱轻轻敲门:“姐,早餐给你放好了,你出来吃一下。”
  没有动静。
  芝爱照常准备走,只是出一步后,还是原地转回来,看那冷冰冰的门板:“姐,你让我看一眼你。”
  ……
  “我想你了。”
  ……
  她抿唇,继续说:“这个家的人,开始行动了,你知道吗,她们的把戏跟我们初中时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幼稚,我不理她们。”
  ……
  “我希望妈好,你也好,”芝爱将额头抵到门板上,闭眼,“这两年,我过得就像没有姐姐一样。”
  ……
  “你快振作起来。”
  ……
  把心里想说的话说了一点,门内仍旧没有声音,芝爱轻轻叹气,正转身,看见已经候在楼梯口的北颀。
  慕羌还在,所以北颀见她时比平时胆大一些,抱着手臂靠在扶手上,专等她过来后将她给拦住,芝爱目视前方,话也不说,北颀就问:“你最近没有丢东西吗?”
  “没有。”
  “怎么就你没有丢东西呢?”
  “我比你们多长点心眼,很奇怪吗。”
  “心眼不会是用错了地方吧,”北颀凑到她面前,不客气地讲,“这个家最缺钱的人是谁?不就是你们母女三个。”
  芝爱与北颀对看,再看楼下,辛莉芬与辛亚蕙母女早就是置身事外的状态,她浅吸口气:“不管是手表还是玉镯还是你的3克拉项链,我都没有看见过,但是。”
  她继续说:“丢了活该。”
  北颀火霎地就起来:“爸!你看她!”
  慕羌的不作声就是纵容北颀了,芝爱转身回房间,北颀噔噔噔直跟在后:“慕芝爱!你别走!你要让我搜身搜房间!”
  吵。
  房间窗帘全拉,时音睡着,房间外的争执声不绝于耳。
  慢慢地睁眼,撑起身体从床头坐起,时音捋起垂在前额的长刘海,然后麻木地看着昏暗的前方。
  稍打开一点窗帘,就被外面的光刺到眼,她用手挡住,白光漏过指缝,霎那好像雪光耀人。
  “慕芝爱别走,你不心虚就别走!让我搜!”
  房间外那尖利一直传到这里来。
  ……
  咔。
  门打开,芝爱恰好在那刻从时音房前走过,时音出门,与气势汹汹的北颀迎面相对,北颀没料到突然出现的她,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忽地被她绊了脚。
  北颀嗵一声仰面摔地上,楼下辛亚蕙与辛莉芬条件反射性起身看,芝爱也回头,时音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将还在吃痛的北颀翻过身,手伸进她衣袋,摸出一根3克拉钻石的项链。
  接着将项链从二楼丢下,辛莉芬与辛亚蕙后退以防被砸,母女对看一眼,时音在二楼俯视她们,慢慢地讲:“东西值钱就别瞎放,好好往自己身边找找。”
  “下来吃早饭。”慕羌说,时音像是没听见一样,她颓靡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又颓靡退出,摇摇晃晃地回房。
  这时候芝爱的手机响。
  时音正要关门,芝爱边听电话边快速将门板挡住不让关,时音看着她,。
  “姐!”芝爱嗓音内有颤音,“妈……”
  ***
  慕母心脏病发了。
  时音与芝爱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慕羌难得有良心也来了,和他同来的还有那母女俩。
  现在人正在手术室准备抢救,Fancy说引发慕母情绪激动的是一份文件,时音从病床床头找到那份文件,打开看一眼后直接出门,猛将这份《离婚协议书》丢慕羌身上:“你明知道她现在身体很差不能受刺激!”
  一身黑装戴墨镜的辛莉芬试图开口,时音一句过去:“闭嘴!”
  辛莉芬保持微笑,那是一种虽被呵斥却维持了风度与优雅的胜者自信,时音揪慕羌的衣领:“你在杀她!”
  慕羌身子很稳,动也不动,任由她揪衣领,低声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
  “看你,看你这发抖的手,连抓我的衣领都抓不稳。”
  手确实一直在抖,力道只能使三成,时音下唇轻微地颤起来,慕羌凑到她耳边:“现在的你,就是随便一个路人都不会多看一眼,我花钱养你养你妈,有什么用?”
  辛亚蕙在旁文静地看着,慕羌的视线转向她。逼时音:“你再看看她。”
  时音看到的是全身上下都光鲜亮丽的真正少女,慕羌无情地说:“如果你是我,你会养她,还是养一条丧家犬?”
  唰一记放开手,时音冷冷地瞪着他,护士这时请家属来支付手术费,慕羌不动。
  医院消毒水味儿是这样刺鼻,头都痛,她扶着墙跟护士走,慕羌又说一句:“喝酒方面的开销我还是愿意帮你支付,你只要想喝,尽管跟我说,毕竟这酒帮了我不小的忙。”
  芝爱看够了,冷脸进病房,时音最后一次回头看他。
  “还记得两年前有人留给你的三家上市公司股份吗?”他说,“你已经把它们都转让给我了,名字是你亲趣÷阁签的。”
  ……
  “在你喝醉的时候。”
  5
  所以啊,所以能这么干脆果断地与慕母离婚,是把该挖的全都挖光挖透了才敢大刀阔斧赶人的,辛莉芬辛亚蕙慕羌三人现在才是完美的一家,完美得如同几年前慕母与他的组合一样!
  时音点着头后退,颤栗的手紧紧攥住衣摆。
  手术费用卡内的最后一点积蓄支付,慕西尉从Fancy那儿听说病情后也援助了一点,他人在大学不能赶来,也不知道这个家正在改朝换代,或许就算他知道,他也不能做什么。
  慕母的手术开始,时音落魄出医院,这会儿正是雷阵雨前的阴霾天气,她人都枯了,摇摇欲坠在大风中,一路走得眼神空洞。
  最后回神过来时停在一家时装店橱窗前,她看着橱窗内华贵的晚礼服,慢慢地慢慢地,再看着橱窗玻璃面儿上自己的样子。
  没错,这是她现在的模样,发长久不修搭着肩,身形瘦弱不堪,肌肤与眼神都黯淡,这就是她现在这幅摸样。
  慕羌说得没错,慕西尉说得没错,芝爱说得没错,慕母说得没错。
  ……
  时音越看,风越大,遮眼的刘海被风拂开,终于露出她额头,干涸的嘴唇渐渐抿起,豆大的雨伴一记响雷落到她肩上。
  视线后来从自己身上转移,放到同样被玻璃面儿反射出的对面店门的影子,从一开始的模糊到后来的清晰,她的双眼一秒一秒地回神。
  她来过这个地方。
  她首先从玻璃面上看到对面的滑雪俱乐部,然后看到俱乐部门口的宴会告示牌,上面的内容她在几天前就一清二楚,她回头,再好好看这豪华的滑雪俱乐部的品牌标志。
  脑袋里画面迅速交叠闪过,她想起严禹森曾进出这里,她也想起这两年日夜折磨她的录像带影像,席闻乐滑雪时身上所穿服装的标志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标志。
  就是这个俱乐部。
  从慢慢走,到慢慢停,她站在滑雪俱乐部的阶前,芝爱终于找到她,从十米之外喊她时,她缓慢侧头,那刻的长发于风雨中扬起,所有听过的话都冲荡进耳内。
  ……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看你,看你这发抖的手,连抓我的衣领都抓不稳。
  ——现在的你,就是随便一个路人都不会多看一眼,我花钱养你养你妈,何用?”
  ……
  ——你觉得这样的你他会要吗?!
  ——你不自重没人爱你!
  ……
  ——这两年,我过得就像没有姐姐一样。
  ——你快振作起来。
  ……
  ——你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
  芝爱停住,强风逆雨中,她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姐姐,与几个小时之前判若两人,仿佛那些颓废与自卑都已经受够,现在这个姐姐比两年前还要惊艳,那身形像一只涅槃重生的燕尾蝶,被雨淋得湿透也浑然不觉,眼睛里隐隐透着力量,欲恨交织。
  “姐。”
  时音没有回应,看回竖立着的公告牌,任由雨淋,看好久,她慢慢说:“这世上,能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大权利的人只有一个。”
  芝爱不说话,时音在雨中沉默许久,终于抬眼,说三个字。
  “去总校。”
  蒙尘珍珠终有会发光的一天,长久的潜伏是为了更强大的反击,那些在她低谷期肆意践踏的人。
  都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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