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电动汽车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当祁宏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耿皓眨了眨眼睛。
  他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似的,回头去看祁宏。“老祁……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爱”的字眼。仿佛一道冲刷而下的瀑布,一瞬间把他淹没在狂喜之中。
  他掐了烟,回身去看祁宏,眼睛里,像是闪着无数星光,瞳孔中盈满了惊喜与不可思议。
  “老祁你刚刚说什么?你、你再说一次。你刚刚、你刚刚说……你……爱我?”
  “再说一次你爱我,老祁!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他重复似的要求着,双手紧紧攥着祁宏的胳膊,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字,就让他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郑重的承诺一般。
  从始至终,他并没有在意男人的后半句话。又或者对于耿皓来说,即使他在意了,也并无法真正理解。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两人都在忙着搬家的事情。
  祁宏给房东打了电话,说了退租的事情,他利用休息的时间,一点点将房子清理出来,并忙着办理水电费账户的交接。
  耿皓也在朝阳门做着清扫与归纳。他把自己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收好,给祁宏腾出放衣服的位置。然后置办着可能会用到的生活用品,比如颜色配套的牙刷、规格一样的毛巾、情侣款的拖鞋等等。
  他总是不断的向祁宏确认,这个你喜欢吗,而祁宏总是说着,都好,无所谓,你喜欢就好。
  搬家的那一天,祁宏终于把自己用了六年的钥匙交还给房东。
  他把自己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收拾进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中,然后坐上了耿晧的车。
  或许连祁宏自己都未曾预料,原来生活了这么久,可是当有一天正正要离开的时候,他能带走的全部,也不过是这一个土黄色的箱子罢了。
  两人坐在耿晧的车上,慢慢往朝阳门驶去。
  此时此刻,当祁宏坐在副驾的时候,他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想到后备箱的行李,他突然确确实实的,在心中体会到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地位逆差。
  这种逆差,往往是高位者,所根本不曾注意到的。
  就好像你去洗手间,越过正在拖地的清洁工时,对方小心翼翼的避让,如同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举动。
  可直到有一天,如果对方没有避让,你却不得不绕行时,人们才会在潜意识里产生愤怒时,倏然困惑的思考起来——为什么,那个避让的人,就理应不该是自己呢?
  这个世界里,往往隐含着许多约定俗成的规则与界限。
  年长者之于年轻人;外表体面者之于样貌丑陋者;又或者富有的人之于贫穷的人。
  谁该妥协、谁要退让、谁更低贱、谁需卑微。
  在爱情里,这些重重规则与界限,会渐渐让人变得面目模糊。
  ——仿佛连拒绝,都成了僭越。
  当两人移到朝阳门去住以后,他们的关系一度变得非常和谐。
  祁宏不用再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他们可以在早上醒来后,因为晨勃而彼此抚慰,甚至在射`精后、仍有时间借着余韵温存许久。
  晚上的时候,祁宏下班走过一条马路,耿皓会早早的停在那里接他回家。
  他们有时候在外面吃些晚饭,更多的时候,哪怕祁宏自己做饭,耿皓也不用再心疼男人会不会感到太累。
  他们就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偶尔约会、逛街、看电影。
  每个月三千二百块钱,耿皓在手机上一趣÷阁趣÷阁的记录,他从不会让祁宏花费超过这个数字,那仿佛是被小心翼的、精打细算着的“爱情额度”,里面有种既辛酸、却又甜蜜的味道。
  耿皓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点点的温暖,一些些的陪伴。当祁宏能够把这些提供给耿皓的时候,耿皓觉得自己就会满足。
  入秋了以后,他给祁宏买了一双皮鞋。没敢挑特别贵的款式,但版型确实是偷偷印了祁宏的脚型,送到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祁宏犹豫很久,收下了。耿皓因为这件事,开心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以为祁宏终于能够接受这些事物。他开始变本加厉的给男人买手表、钱包、围巾、衣服。
  他想把自己喜欢的、他认为好的东西,全都买下来塞给祁宏。——就好像在耿皓有记忆的小时候,母亲死后,忙于工作的父亲,总会在任何一个见缝插针的日子里,留给耿皓花不完的零花钱,或是买来许许多多玩具、食物、电子产品、所有一个中年男人所能想到提供给年轻人会喜欢的玩意。
  这是耿皓从小到大唯一感受到的,被爱着的方式。
  那也是他成长至今,唯一所学会的,去爱人的方式。
  44
  在和祁宏的关系变好以后,耿皓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再出去玩。
  在朋友与恋人之间,他还是选择了祁宏。为此Andy几人曾不止一次的笑骂他“见色忘友”。
  而耿皓通常只是笑呵呵地不予置否。
  但是将近年底的时候,却有一次聚会,他无论如何也推不掉。
  ——大麦与交往五年的男朋友分手了。
  再一次在LINE吧见到大麦的时候,耿皓几乎有点不敢认。
  时隔短短几个月之间,原本身形略显壮硕的男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他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穿着一身皱巴巴的T恤,眼袋浮肿,眼底青黑,满脸都是憔悴。
  耿皓来的时候,Andy正在安慰大麦。孙衍之看到耿皓,冲他点了个头,耿皓有些尴尬。
  他戳了一下于瑜,示意于瑜将位置让开,耿皓坐在大麦旁边,这个位置离孙衍之比较远。
  沙发卡座里,仍旧是小团体里的那几个人,只是唯独大麦的男朋友没有来。
  大麦低着头,一口又一口的喝着闷酒。直到几分钟后,耿皓看不下去,一把抢了他的酒杯,大麦才沉沉开口:“我俩分手了。”他说。
  然后大麦停顿了许久,小声说道:“他要去上海,他要和一个女人……结婚。”
  耿皓愣住了。
  他还记得大麦的男朋友,那是一个有些瘦小的男生,比大麦矮一些,却比大麦年长。
  大麦二十七,那个男生三十岁。他喜欢留一头像是日系美少年似的的短发发型,面容也漂亮而精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开玩笑说自己与耿皓同岁,耿皓差一点就相信了。
  他是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是一名钢琴演奏家,不算特别出名,但也不至于默默无闻。他时常往返于各国内外、各个城市去演奏,生活过的既潇洒又优雅。
  耿皓与他不算熟悉,但是聚会的时候,只要他在北京,便必定会陪着大麦一起来参加。他不太爱说话,开口必然是冷到北冰洋的冷笑话,但每次他说完笑话,大麦都会傻呵呵的笑着捧场。他们相识于五年前,大麦的毕业典礼上,他应邀来演奏。演奏结束后,他躲在厕所抽烟,大麦看到了。大麦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漂亮,比女孩还漂亮。他笑了笑,然后当天晚上,手机上便收到了大麦鼓起勇气发来的信息:我能认识你吗?
  他们交往了五年,感情虽然好,却聚少离多。明明两个人都不善言辞,却又看起来很有默契。他们之间总是流淌着一种对彼此莫名的信任感,耿皓承认自己羡慕过。
  越是羡慕,便越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感情这么好的两个人,会走到这种地步?
  “和女人……结婚?”耿皓呆愣愣的重复,“可他是Gay啊?”
  大麦逃避似的弯下腰,把头埋在交叉的手臂里。他趴了很久,才直起身子,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个故事。
  “一个月前……我……他、他回老家,参加……同学聚会?”
  “反正遇到一个女的。其实我……他们并不熟,只是高中同学,话都没说过几句。然后那个女孩一直喜欢他吧。大概是。”
  “后来都喝多了,想着回家太麻烦,就去附近开了房间,离得近的人都走了,剩下三个男的,开了两间房。反正,估计是想着自己是gay,就单独住了一间,结果……那个女孩儿进来了。”
  “醒来的时候,黑着灯,结果发现衣服已经脱了,下面……下面在被咬。硬了。后来……稀里糊涂就做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吧?很恶心,半软不硬的,但是男人嘛,受了刺激,总归还是会充血。做到后来……竟然也没什么感觉了。我……他说那是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能和女的做。于是那一瞬间,就突然有一种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的感觉。”
  “再后来……女的……怀孕了。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当爸爸。”
  “所以……他们要结婚了。大概就是这样吧。就这样了。”
  大麦说完以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嘴角朝下耷拉着,那是一种仿佛悲悯般的苦相。
  他平淡的说:“就这样了……就是这样。”
  然后他身子歪倒下去,把头靠在Andy的肩膀上,笑了笑再一次的重复:“就这样儿罢……”
  45
  那天耿皓少见的喝醉了。对于大麦男朋友的事情,杨予香和孙衍之选择了保持沉默,其余人都在众口一词的斥责着那个“人渣”。
  他们不停地在安慰大麦。告诉他放下吧,你会遇到更好的。能够看清一个人的面目也是好事。你还年轻,你总还能找到另外一个的。
  而大麦却始终摇着头,沉默不置一词。
  他说:“耿皓,你让我喝酒吧,出来不就是喝酒的吗,把杯子还给我,我只是想喝酒。”
  耿皓说:“好,喝酒。我不说别的,我陪着你一起喝。”
  他们从下午五点多喝到了凌晨两点,大麦喝的不省人事。
  杨予香说,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吧,于是众人这才散场。
  孙衍之扶着醉酒的耿皓出门的时候,月已中天。初冬的冷风一吹,让耿皓打了个激灵,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他看清了身旁的人,于是开始在挣扎起来,“孙衍之……你……他妈别碰我!”
  他大力的推开男人,晃了晃脑袋,神志还有些不甚清明。
  “我送你回去吧,你都这样了。”孙衍之被推开,便松了手,他看着耿皓摇摇晃晃的,差点被自己绊倒,又赶紧过去重新扶住了他。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太晚了我送你回去!”男人有些无奈,对耿皓的举动也颇为纵容,“现在这个时间,你连车都打不到。别闹了!”
  Andy和小郑也附和着,“是啊,让孙总送你回去吧。这时间真的打不到车的!杨予香先把大麦和于瑜送回去,再回来接我们,你就和孙总的车走吧。”
  耿皓摇了摇头,他觉得在酒精的作用下,整个人都仿佛漂浮着一般,恍恍惚惚又昏昏沉沉。
  他不停捏着自己的眉心,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酒吧的灯火映在夜色里,像一团团漫洇开来的光斑。
  他瞪着孙衍之,突然笑了起来。他拿起手机说:“不打车。我让老祁来接我。孙衍之……我他妈有男朋友,他来接我,你看清楚!”
  他说完以后,就给祁宏打了电话,快捷键按着七,直接呼出。电话被接起来的一秒,他一连声的说道:“老祁,你来接我!我在Line吧门口,你开车来接我!你当着孙衍之的面跟他说你是我老公!”
  他说完以后,挂了电话。手垂下来,身体靠在栏杆上。他又咧嘴笑起来,用一种仿佛挑衅似的看着孙衍之,像是在说,看见了吗?
  孙衍之无奈的苦笑,仿佛觉得喝醉的男孩儿多么幼稚一样。
  “你让他来接你,最起码得有二十分钟。你要在这大冷天里站二十分钟等他吗?”
  耿皓点头,大着舌头郑重地说,“对!”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孙衍之骂道:“我就等他!你他妈管得着么!”
  孙衍之叹了口气,只好一连声的说道:“好好、你等吧。我陪你一起等他。”
  祁宏挂上电话,脑子还有点蒙。电话里耿皓的声音,明显是喝多了,伴随着室外呼呼的风声,让老祁心里有点着急。
  他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临出门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瞟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佝偻着背,睡眼惺忪,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倏然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听到孙衍之名字是,上网搜到男人财经杂事封面上的那张照片。相形一对比,便愈发衬托得自己像是一条臃肿而颓丧的狗。
  他的脚步顿住,返回卧室,重新换上了一件耿皓买大了的薄夹克。
  夹克领子很低,露着锁骨,祁宏想了半天,从抽屉里将耿皓送给自己的那条burberry围巾系上了。
  那条围巾耿皓送了很久,老祁收下了,却一次也没围过。现在第一次系上,去接耿皓,也算是物尽其用。可即使这样,老祁仍然舍不得把吊牌剪掉。
  他把围巾扣过来,将吊牌小心的掖在衣服拉链里面,然后拿着车钥匙出门。
  银色的奔驰轿跑就停在楼下,泛着金属的漆光。祁宏上了车,头一次坐在驾驶座,心脏突然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他哈着气,搓了搓手,打着火,踩着油门出了车位。可是只开了一小段,开到小区门的时候,看着马路上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心里又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忐忑与焦惶。
  他拿了驾照好几年了,却一次也没开过自动挡。他甚至就没开过几次车!
  要是撞了人怎么办?要是蹭了车怎么办?
  这么好的车,这么新的一辆车……这是耿皓的车。
  祁宏扶在档位上的手,连掌心里都冒了汗。
  他喘了两口气,把车开了回去,倒了好几把才又重新停回车位里。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十分钟。祁宏心里着急,他下了车,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
  “耿皓,你为什么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孙衍之点了根烟。
  “你可以拒绝我,但是我不希望你讨厌我,被自己喜欢的人厌恶也太痛苦了吧?”他笑了笑说。
  “我对你做了什么?我一没做出使手段下药之类的腌臜事儿,二也没真的占你便宜。我只不过是喜欢你罢了。”孙衍之一把钳住耿皓,将他整个身子都圈在石栏杆上。
  “耿皓,你不高兴我公开说那些话,我可以道歉。可你总不能把我喜欢你的权利也剥夺吧?你他妈总不能剥夺我表达自己喜欢你的权利吧?!我不过就是说了喜欢你而已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大敌意?”孙衍之质问道。
  46
  从朝阳门到Line吧的距离其实不远,晚上车少,祁宏不到10分钟就已经进了繁华区域。只是进了街道以后,车辆却开始拥堵,几乎是寸步难行。祁宏看了看时间,赶忙结了账下车,抄了一条小路用跑的赶过去。
  这条小路少有人知,夹杂在两栋建筑之间,只容一人通过。黑黢黢的路上没有灯光,只有临出口的位置,夜场蓝紫色的光影挥洒进了些许,打在斑驳的路面,仿佛将世界割裂。
  在踏出黑暗的一刹那,祁宏顿住了脚步。夜风夹杂着熟悉的声音,飘落进耳朵里,混合着若有似无的酒气,与初冬的寒峭。
  “喜欢?哈!孙衍之你当我是傻子么?”
  耿皓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冷笑。他的舌头有点麻,说出的话里带着些卷音,连愤怒都被这些微的口齿不清给冲淡了许多,“你的喜欢就是一门心思的让我分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公开发的那句话,就是存了拆散我和老祁的心!你他妈就是不想看见我好过!”耿皓骂道。
  孙衍之盯着耿皓,他说:“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拆散你们两个!”
  他的目光深黑,夹杂着许多耿皓看不懂的深意。他后退了一步,竟像是怒极反笑,“我喜欢你是真!想让你分手也是真!这冲突吗?当然不。你可以不喜欢我。你拒绝我,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可是我就是看不下去,你非要跟那个叫祁宏的男的一条路走到黑!”
  “你们不合适,懂吗!你们两个人根本不合适!你们勉强的在一起只会彼此都痛苦。”孙衍之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俩不合适?”耿皓骂道。
  而孙衍之像是置若罔闻:“你们不合适,耿皓,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感到幸福,你就不会被这种话激的跳脚!”孙衍之盯着他说。
  他叹了口气,语气宛如宠溺:“皓皓啊……你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你是幸运儿,从小到大这个别人都对你太善意了,可是你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会变脸!耿皓,我只不过是不想你受到伤害罢了。”
  他越说,语气便愈发有些激动:“你执着要和祁宏在一起,可是一旦你遇到任何阻碍,祁宏那样的人根本保护不了你!你明白吗他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去保护你!你要知道,同性恋啊……你想做一个异类,你就必须要比任何人都出色,你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多少铺天盖地的恶意!就仅仅只是因为你不属于某个主流的团体罢了!”
  耿皓抓着脑袋,庞杂的喊声仿佛潮涌,让他在醉酒与清醒中摇摆。
  他仿佛无法处理孙衍之所说的话,不断坚持着,“我不需要他保护!我们两个很好,我们以后也会很好!”
  孙衍之抓住耿皓的胳膊,他像是被某种突如其来而又莫名的情绪所主导,他的表情是愤怒的,连声音都带着一种无论如何强迫耿皓听进去的强势:“很好?!那只不过是因为你们一再妥协,所以表面看起来很好罢了!那只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物质基础去支撑你们两个所谓的很好罢了!祁宏有个弟弟是吧,你就祈祷他弟弟能顺利给他们家生个孙子吧,一旦不行,你觉得祁宏的父母真的会善罢甘休,而不是纠缠让他结婚么?你觉得你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会同意吗?如果他断了你的经济来源,那时候你还剩什么?耿皓!一旦你父亲强迫你去做一个‘正常人’,你有什么力量去违抗啊?!”
  他愤然的说道:“是,你可以为了祁宏和家人决裂,你和他去过苦日子。而一旦你失去了自己优渥的物质,你觉得祁宏还会对你这么温柔吗?你变得像所有普通人一样,穿着超市里打折的体恤牛仔裤,什么也不会什么不懂!除了上床撒娇叫老公之外,仍把自己当个小少爷!你觉得那种时候祁宏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你温柔耐心吗?你非要等到那种时候他再抛弃你了,你还剩下什么啊耿皓!!!你想过这些没有!”
  孙衍之摇晃着耿皓,冲他怒吼。他的声音大的引来路人频频侧目,而孙衍之却仿佛无所察觉。
  耿皓不断反驳,他说:不会!不可能!不是那样!你他妈闭嘴!
  孙衍之喘了口气。他摇着头,像是在看一个幼稚无知、且拒绝接受现实的小孩。那是种仿佛悲悯而痛惜的表情。
  “你只是被喜欢冲昏头脑罢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陷在对祁宏那样一个男人毫无理性的迷恋中。可是你要知道,喜欢这种东西,就像感冒,哪怕你拒绝吃药,可是早晚有一天,也还是会好的。它就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可总会过去的。”
  “你想想自己十年前喜欢的东西,再好看的工艺品,再喜欢奢侈品,恨不得摆在桌上天天看,日日擦,心里爱惜的不得了,到现在不也还是收在了柜子里蒙尘?喜欢早晚有一天会淡的,那时候就只剩下了不合适。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些罢了……皓皓。”
  耿皓也在喘气。他大口的呼吸,不断吸进夜里的凉风,他摇头,觉得胃部一阵阵翻江倒海似的抽痛。
  他强忍着不断泛上来的恶心,他看着孙衍之说:“这些都不会发生!”
  他说:“你怎么知道在家人和恋人之间祁宏就不会选择我?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就一定会干涉我们交往?天灾人祸海啸地震,就因为这些存在所以你就不出门了吗?!就因为害怕喜欢会淡了就要勉强去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吗?孙衍之为什么你总要把所有人都想的这么恶心又势力啊!”
  “——因为这就是现实!”孙衍之吼道。
  然后紧接着,耿皓踉跄了一步。
  他突然两腿一软,强烈的恶心感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他哇的一声吐了。
  “耿皓!”“皓皓!”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而孙衍之离得近一些。他一把扶住耿皓,避免了耿皓摔倒在地,酒液混合着胃液,米黄色夹杂着白色沫状的液体兜头盖脸得被吐在了孙衍之的身上。
  祁宏上前两步,从孙衍之手里接过耿皓,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耿皓又断断续续的吐了一下,胃里的酒精被排泄出体外,终于让他在燥热与浑噩中冷却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祁宏,目光转向那条漆黑的小路。他看了看孙衍之,男人平静的把外套脱下来,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摇摇头说没事,然后走远几步,从车上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耿皓。
  他的衬衫袖子上还沾着一些液体,伸手递水的时候,一股馊臭的味道隐约飘散出来。祁宏接过水,打开盖子,扶着耿皓喂他喝了几口。
  耿皓漱了漱口,站直身体,吐过之后,浑身涌上一股疲倦感。他半靠在了祁宏身上。
  “老祁……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耿皓侧头看着他问。
  祁宏抿着嘴唇,心里有种焦苦的感觉。孙衍之笑了一声,他看着祁宏,认真的打量着他,这似乎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耿皓,你应该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以及他为什么一直听着,却始终不肯出来。”
  47
  耿皓看着祁宏。对与孙衍之的问题,他同样企望祁宏能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男人只是沉默。
  他低头拉住了耿皓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两个人手的温度,都是冰凉。
  孙衍之看到了,他垂下眼睛,叹息说道:“天气太冷了,耿皓。等的人到了,我送你上车,早点回去休息吧。”
  耿皓看着孙衍之,嗯了一声。他的态度已经不复一开始那么强硬。
  有时候人下意识的动作,是骗不了别人的。当他吐得昏天黑地的那一瞬间,他始终清楚的记得,是孙衍之毫不犹豫的扶住了自己。
  他的身上现在还沾着那些难为的呕吐物,连耿皓自己都会嫌弃恶心。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愿去看孙衍之的表情。
  他问祁宏,“我们走吧,老祁,你把车停在哪里了?”
  而祁宏紧紧抿着嘴唇,他用很小的声音解释道:“我……我没开车。我打车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耿皓与孙衍之都微微愣了愣。
  孙衍之叹了口气,扯起嘴角调笑着道:“看来,在寒风里冻了二十分钟,我这个司机,到底也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他说完,走前几米,先一步拉开了自己车的车门。
  耿皓带着老祁无奈的跟了过去。
  那一刻,耿皓心里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荒谬感。
  三个人坐在孙衍之的车上,车内开着暖风,温暖的风隔绝了窗外的寒气,让人缓慢的放松下来。耿皓坐在副驾驶,而祁宏坐在后座。
  他们本来想挨在一起,都坐在后排,只是当孙衍之开着副驾驶的门,邀请耿皓上车,并苦笑着说,“我可以当你的司机,但是最为一个追求者,也给我一点最起码的尊重行不行”的时候,祁宏而耿皓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放开了对方的手。
  汽车走走停停,开过河岸旁拥堵的一段路,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声,唱着一首德语的情歌。
  耿皓拄着头,侧头看着窗外。
  “老祁……我记得皓皓说过你比他大十岁,也就是三十二……比我大两岁,所以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在行驶了一段路之后,孙衍之主动开口。
  祁宏嗯了一声,沙哑着嗓音说:“孙总您客气了。”
  孙衍之笑了笑,问道:“你和皓皓在一起,也快有一年了吧。”
  祁宏沉默了一下,探身从座位之间去看耿皓。
  “怎么了?”耿皓回头,有些不明所以。
  祁宏坐了回去,摇了摇头说:“一年了……整一年了。我和耿皓,就是去年的今天在一起的。”
  孙衍之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耿皓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他竟然忘了。
  “话说起来,孙总倒是对我们两个的事情挺关心的啊,我以为你们这种大总裁都得忙的日理万机呢,没想到孙总看着还挺闲的。”祁宏说道,“皓皓是我男朋友,有时候不懂事儿,有劳您照顾了。”
  孙衍之眉毛抽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说:“应该的。”
  他在反光镜了看着老祁,心里愈发感到有些厌憎。并且男人之间,在一起相处的时候,骨子里始于雄性的那中竞争本能,也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上风。
  “皓皓冻了那么久,我空调开的足了点儿。你围着围巾热不热?”孙衍之又寻了个话头。
  祁宏顿了一下,干巴巴说道:“不热,不劳孙总费心了。皓皓平时就喜欢耍帅穿的少,说过他好几次了。也不听话。”
  耿皓撇了下嘴。
  孙衍之没接祁宏的话茬儿:“围巾,皓皓给你买的吧。我听皓皓,和我们吃饭,有时候就老抱怨,说你不肯花他的钱,非得和他分的清清楚楚。怎么,现在不计较那些了?”
  祁宏心里觉得滞气,憋着呼吸说道:“确实,有些东西计较来计较去的,没意思。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还是感情。”他刻意加重了在一起三个字。
  孙衍之笑了两声:“那倒是,皓皓条件好,他愿意给你花,也是心里喜欢你。何必计较那么多呢,怎么,还怕金钱玷污了你的爱情不成?”
  老祁攥了下拳头,咬着牙说:“孙总这是哪儿的话。”
  48
  耿皓垂下头,抿着嘴闭上眼睛。他听着车内两个人的对话,把头靠在车窗上,有种疲倦的困意。
  而另一个边,两个人却还在你来我往。
  “你和皓皓现在住在朝阳门?”
  “是啊,怎么,孙总也在附近住吗?还是想要没事过来串个门?”
  “哈哈,那到没有,我住在国贸,不过也很近。今天怎么没开车过来?”
  祁宏顿了顿:“我要是开车了,怎么还能有孙总您这献殷勤的机会?”
  孙衍之被噎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下一个红灯的时候,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他的车提速极快,后排座位又比较低矮,祁宏个子高,猝不及防,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车顶。
  耿皓听见响声,连忙回头去看。祁宏连上一脸怒意。
  “孙总这车不错啊。”他压着嗓子说道。
  孙衍之也仅是因为被怼,所以心里有些不快。他也没想到会磕着祁宏,立刻回头去看。正对上祁宏一张阴沉的脸。
  “这……实在不好意思。电动车就是提速很猛,我刚才也吓了一跳……”孙衍之好心解释道。
  “电动车?”祁宏冷笑了一声。一直以来被压制,随着积攒起来的怒气,似乎让他亟欲去寻找一些能够打压孙衍之的筹码。
  “我以为你们这些有钱人,天天嚷着要排场要面子,怎么都要开一辆好车呢。怎么孙总就买个电动车?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节能环保?”
  孙衍之愣了一下,呐呐道:“是……是很节能环保啊。”
  祁宏嗤笑了一声,“这孙总倒是不觉得丢面子了?”
  孙衍之顿了顿,哑然失笑。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
  耿皓拄着脑袋,一脸的尴尬,他提高声音嚷了一句:“老祁你还是别说话了!”
  祁宏闭上嘴,下巴绷紧。过了几分钟后,看了看耿皓,又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挺直的后背都塌了下去。
  2013年年末,特斯拉才刚刚进驻中国市场。甚至大家小巷,还没有人认得出这个全新的豪车品牌。而在祁宏的观念里,所谓的电动车,也无非便是那些国产的不知名的杂牌车,因为竞争力不足,而打着新能源的旗号依靠政府扶持而勉强生存。
  当他在手机上,寻着车标,而查到了这台车的信息时,他才尴尬的感受到,自己因为无知而闹了多大的笑话。
  他在这场滑稽的较量里,最终败下阵来。
  他明白,有些东西,诸如眼界、见识,那些终究是依附在金钱背后的附属,那是他哪怕妄图伪装,也始终无所遁形的陋迹。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