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仙女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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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轻随拿了烟火棒重新走上红枫岭,走到一半就下了雨,连带雷声滚滚,好在他早有准备,临走时顺带顺走了小贩的油纸,牢牢包了,放在胸口,然后才提步继续走。
  ·
  月神庙内,暴雨肆虐庙顶,大雨哗啦啦地下,雷声卷风声,所有的阴影中像潜藏着恶意,月神像仿佛变成了另一张脸。
  陵澜谨慎地后退,后退,空气中的湿气像钻入皮肤,闪电划过,他像骤然看到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在雷电闪过时一下子变得狰狞,他拿到仙女棒高兴地回头,却看到他向他伸出手来……
  “你怕什么啊,澜澜。”有个声音像贴着耳背响起,如毒蛇攀爬背脊,陵澜猛然回头,什么也没有。
  可一瞬间,整座月庙都变得阴森起来,庙顶破旧,淅淅沥沥地漏下雨水,他慢慢退,然后转身冲了出去。
  暴雨如瀑,雷鸣声声,水坑没过足踝,踢踢踏踏,草木阴影如爪,全身都湿透了,又湿又冷,视线模糊,东倒西歪。
  ·
  谢轻随回到月神庙,却没看到人,庙宇空落落的,只有庙门被撞歪了一些,他止步,笑意止歇。
  他在山上翻来覆去地找,几乎要把整座红枫岭翻过来,才在一棵枫树下,发现了某个蜷缩的影子。
  湿透的落叶乱七八糟地撞在他身上,他双手抱膝,像只暴雨中无处可逃,缩在墙角的猫。
  谢轻随慢慢走近,蹲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陵澜被雨淋得狼狈,声音却很镇定,还能刺人,嗓音清泠泠的,“没眼睛吗?避雨。”
  谢轻随看着他湿透了的身体,“好,避雨。”
  陵澜像听出了某些言外之意,解释道,“是树没挡住雨,不是我的问题。”
  他对这一点格外执拗,犹如这是他仅有竖起的堡垒,纵使脆弱徒劳,也要坚持维持。
  谢轻随没有动他小小的堡垒,“对,都怪这棵树没用,挡不住我们阿澜头顶的雨,该死。”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解开外袍,一扬罩在两人头顶。
  宽大的祭司服像凭空而出的一把巨伞,铺天盖地地隔绝了满世喧嚣,把所有狂风暴雨的骇人与危险隔绝在外,独立出一个没有暴雨,没有雷鸣的小世界。
  他说,“我来挡。”树挡不住,他来。
  他握住陵澜冷得微微发抖的双手,不容拒绝又轻柔地包裹,灵光从他掌心流出,氤氲暖意流经全身。
  衣袍下的世界很安静。
  陵澜看着掌心的灵力流光,“你不是说,这几日不用灵力。”
  谢轻随道,“我可以不用,你不行。”
  他稍稍靠近了他,把陵澜渐渐半干的湿发撩开,几乎头抵着额,低声说,“我心疼,舍不得。”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避雨”,他不想说,便不必说。等陵澜好得差不多了,他从怀中拿出了买好的烟火棒,擦地点燃,“你看,我给你买了烟火棒。”
  骤然点亮的烟火棒,像昏暗之中升起的一缕灿烂微光,炫目惹眼,烟火背后,是谢轻随的眉眼,俊美多情满目风流,却又是格外专注与温柔。
  他说,“不危险,我拿着,不会溅到你。”
  他果然维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近不远,却恰好能让陵澜看到火花如金屑,闪动在他指尖。
  天已经暗了,加上暴雨,更加伸手不见五指。这一簇烟火的亮光,是所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仅有的火花,璨璨如金,这是他童年之时,远远遥望,至今也从未真正拥有过的风景。
  谢轻随看他一直不说话,忍不住问他,“好不好看?”又问,“喜欢吗?”
  他手指蜷曲,该死,他又开始紧张了。
  陵澜:“……你哪来的钱?”
  “这个……”谢轻随干咳一声,“我是抵押了一点点不太重要的东西。”他转移话题,“我这里还有很多烟火棒。”
  果然,他怀里还有一大堆一大把,简直不是“买”,而是去进了个货,随时可以坐下摆地摊。
  陵澜撇开眼,侧脸枕着胳膊,半晌,说,“这叫仙女棒。”
  谢轻随一顿,听出他声音里一点点小孩子似的固执,忍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心口软塌得不可救药。
  手上这根已经燃尽了,他又点亮一只,递到陵澜跟前,轻声说,“对,叫仙女棒。专门,给比仙女还漂亮的小师侄的。”
  这时,雨终于停了,谢轻随就把衣袍掀了开来,又毫不客气地把祭司服铺在地上,拉着陵澜坐下。
  陵澜转头尝试着把这根仙女棒握在手里,试了几次,才握住,掌心感觉到烟火燃烧的响动。
  薄雾渐渐散去,露出山下万家烟火,渐次盛开。他眼里映着人间烟火与燃烧的花火,心仿佛也跟着安静下来,情不自禁地说,“真漂亮。”
  而谢轻随从始至终,都只看着他,看着他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认真捧着他唯一想要的仙女棒。
  看他的眉眼在闪烁的花火中,如一寸寸挨着他所有所思所想而生的意中人一般,美如芳华之最,星河不及,万物不及。他在心里追加,“不及你。”
  星河漫漫,星河之下,是人间。夜色已经很浓,山下的最后一点灯火也熄了,谢轻随站起来,要带陵澜回去。
  可陵澜动作却尤其慢腾,他察觉出来,“脚崴了?”马上就蹲下来,“我背你。”
  陵澜没动,谢轻随一把把他揪到背上,却轻轻捏住他脚腕,弄了两圈,“我们去找大夫。”
  陵澜说,“不找大夫,找烟花贩子。”
  “脚都崴了,找什么烟花贩子。”
  “到山下就好了,习惯性脚崴而已。”
  谢轻随不干了,“脚崴都能习惯性,你平时是怎么捯饬你自己的。”
  他难得语气严肃,陵澜被他背着,又崴了脚,不能硬气地下地就跑。许是物理条件受限,导致态度也难得有了一点气虚,“跳舞跳的。”
  他自觉失了气势,又说,“到山下就好了,你别啰嗦。”
  谢轻随默默无言,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山。
  陵澜趴在他背上,随着他一步步走得平稳,头顶星空稀疏,天空只有弯弯的一小点月牙,像月亮吃剩下的一点饼渣。
  背着他的背部很宽阔,谢轻随的脚步平稳,有些崎岖的山路,他也走得稳稳当当,好像可以背着他,一直永永远远地走下去。
  这样的平凡,他曾经渴望过吗?不记得了。
  陵澜慢慢把头靠在他肩上,只接触了少少的一点,浅尝辄止,不能更多。他的额角处抵着肩骨,犹如能感觉到底下跳动的脉搏。
  陵澜的脚滑落一些,像是夜色太静,他睡着了。谢轻随捞起他的脚,很轻很轻地,继续四平八稳地走。
  已经很晚了,仿佛全世界所有人都睡了,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还走在这个世间,这条无人的山路,随着满山落落的枫叶,慢慢地走,想要一直走下去。
  他一直把陵澜背到了客栈,放到床上,然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一离开,陵澜就睁开了眼。
  他在黑暗中静坐了一段时间,推开窗出去。
  绵绵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主人去哪里?”
  陵澜:“取巫山神令。”
  绵绵:“一定要这么晚吗?”
  陵澜:“……是。”一刻,也等不得,不能等。因为……
  ·
  谢轻随靠在床上,一会儿想着陵澜的脚,一会儿想着剩下的一天,半梦半醒,犹如做了个一半清醒的梦。
  他走在一段全然陌生的地方。房屋街道,皆与他所见不同。
  下过一场大雨,巷子湿滑,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远远的,有几声野狗的吠声。
  他不知道怎么,走到巷子的某个角落里,他看到一个蜷缩的孩子。是很可爱,很漂亮,精致得不可思议的一个孩子,几乎不像是人间俗世该拥有的模样,只是全身都湿透了。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同样湿透了的烟火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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