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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果真是个活生生的冰块脸,棱角分明却更柔和一些,五官奇小,嘴唇是一条线,咋一看与楚烬寒没有半分相似,世上更从未有过这种奇怪的“玉像”。
  陵澜很自豪地道,“我雕了一下午的,可累了。”比他画q版累多了。
  想当初,他可也是个粉圈内的小角虫,专画自己的q版,连他经纪人都不知道。不过雕玉还是第一次。
  楚烬寒看着那块古里古怪的玉石,微微一愣,心中有一丝奇异之感滑过,但紧跟着,他就皱起了眉头。
  陵澜满以为他要感动死了,却冷不丁听他问,“你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陵澜身体一僵,假装没听见,指指“冰块脸”上的两个豆子眼,试图转移话题,“师兄你看,这里是眼睛,和你很像吧?”
  他看着楚烬寒那双璨如星辰的俊眼,一点也不心虚,这叫艺术化处理。
  楚烬寒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一整个下午,大概都是花在这个玉刻上了。他本该出言斥责,可他谴责刚露端倪,陵澜的委屈就肉眼可见地提前弥漫上那双琥珀色的眼。
  他也没说什么,就是低下头,开始自己玩自己的手指,却玩得漫不经心的。黑如蝶翼的眼睫垂下,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默不作声的黯然之中。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玉雕没有得到认可,还是因为师兄即将到来的责问。
  他这样不声不响,反而让楚烬寒所有斥责的话都说不出口,甚至还开始感到微微的无措,觉得自己是否太过严厉。
  可在本该学习的时间,他沉迷玩物,本就是不该。但陵澜此刻黯然低落的模样与他平时反差太大,就像是真的伤了心一样。
  楚烬寒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应和陵澜的那句问题,但他接过了那块玉石,只道,“下不为例。”
  陵澜看他收了玉雕,就马上开心起来,趴在桌上,歪头弯了弯眼。
  看到陵澜这个模样,他就知道他必定是没有听进去了。不记吃也不记打,才短短几日,楚烬寒却觉得他这一个人,都比整个长老殿的新弟子都要更麻烦得多得多。
  长老殿中,没有一个弟子是像陵澜这样。身为月神的弟子,自小,长老们对他的要求,只有更严苛。即使是尚还不太懂事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懒懒散散又过分娇气的时候。
  可他不再低落,恢复了平日的神气,他又莫名的,觉得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盈盈笑颜,除了松了一口气,似乎又还有别的什么,像看不见的丝线,一丝一缕地缠绕进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师兄你看,花开了。”陵澜突然指着窗外。
  楚烬寒不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陵澜拉拉他的袖子,“你过来一点。”
  他终于不露出那种失落的模样,也已经不是进学时间,楚烬寒看他神情明亮,顿了一下,倾身过去,却仍然没看到什么花,忍不住剑眉轻皱,以为他又是在胡诌。
  真没有想象力。陵澜指着天边那一簇簇姹紫嫣红,“你看那些晚霞,不像花开吗?”
  只见夕阳跌落的山边,残余日光涂抹上苍白的云朵,层层叠叠,恰如繁花盛开在天际,美不胜收。他微微一怔。
  而陵澜一手托腮,专心地看着日落晚霞,霞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楚烬寒的视线却不知不觉落到陵澜身上。他看到,乌黑浓墨的长发下,他戴了一只耳环。血滴子一样的红玉髓坠在他的耳下,如雪里落梅。
  陵澜伸了个懒腰,两只手伸起,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手腕上串了一堆红红蓝蓝的手镯手链,晃动时,发出声声脆响,如琴弦撩拨指尖。
  他突然问,“师兄,好不好看?”
  楚烬寒沉默地把陵澜的袖子放下,觉得过分随意了些。他知道他问的是晚霞。
  可他下意识……
  空寂的大殿,有兰花飘零枝头,幽幽兰香纠缠淡淡莲香,纷乱流动,像是满殿的兰花也抵不过那一点点的莲花香,最终缠乱不清。
  很久,久到陵澜以为楚烬寒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了,他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好像回答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多么难。
  陵澜没有多想,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胸口的细微变化,越是发热到滚烫,他越是满意。
  窗边的两道年少的身影,一前一后,一坐一站,红衣与紫衣层叠,在晚霞的余晖与细软的晚风中轻轻翻飞,如同最好的年华中最般配的一双人,长长久久地矗立在那里。
  宿尘音在他们身后看着。千百年来,他一直是一个人,从不曾觉得有过什么。可才仅仅几日,陵澜不在身边,他却觉得孤寂得前所未有,整座月神殿也变得凄冷得让人难以忍受。
  他说服自己,只在暗处看一眼便好,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却有些怔然,他一向排斥他人的徒儿,拉着另一人的手,亲昵地邀请他,一起看晚霞。
  他似乎忽视了,那“另一人”,也是他的弟子,且是他曾经唯一的弟子。
  不受控制的灵流再次趁虚而入,灌入心脉,放大他阴暗的一面,压制另一面。这一次,宿尘音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它,用灵力将他从心脉中逼退。
  他不让陵澜跟在他身边,除了那个最大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那日修补神树,他的伤一直没好。
  而陵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尤其不能控制。
  他以为,让陵澜离开他身边,是更好的办法。可是如今,他却有些……后悔了。
  陵澜指着远方回眸笑着说着什么,那笑容,与曾经一般明亮,却不是对着他。
  宿尘音没想到他此时此刻的想法已经超过师徒,只是那缕游丝般的灵流,在不知不觉间,却已经悄悄渗入。
  ·
  一出门的时候,陵澜就被撞入了一个淡淡冷香的怀抱。他看也不看就知道是谁,但他不看他,也不让他抱,推开他规规矩矩站好。
  他们现在可是要做正常的师徒呢。
  他正襟危站,还十分标准地行了个师徒之礼,然后才说,“师尊,您来看徒儿了吗?徒儿适应得很好,师尊不用担心。”
  他礼貌又生疏,好似一个最标准的好徒弟,却再也没有当初的亲昵与依赖,甚至,不如刚才他与楚烬寒相处之时。
  他对他笑了笑,笑意却只浮于表面,这个微笑,反而更加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陵澜看天看树看花看地,就是不看他近在咫尺的好师尊。
  这一回,他必须对他大哄特哄才行。
  可陵澜还没等来想象中的大哄特哄,就听到了一声咳嗽,带了几分虚弱。
  宿尘音是神,怎么会虚弱?
  他怔了一下,脑中突然之间,滑过昨夜梦到的一幕,早晨醒来,他本来已经忘了,可现在,却又重新想了起来。
  他梦到年少许多的宿尘音,单膝跪在地上,幽暗的森林如沼泽,侵吞他的足下脚踝,把他的一身白衣也染上淤泥。
  他轻轻咳嗽,似乎不欲让谁看见,可神力从他身上飞快流失,犹如神魂都在四分五裂,他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他说,“对不起。”
  可他周围没有人,唯一一簇火苗也在林后掩没,一去不回头。
  宿尘音只咳了一声,就停住了,好像是掩饰不住,才咳了那么一声。他说,“对不起。”
  下意识的,陵澜扶住了他。但他觉得不甘心,又问,“对不起什么,师尊你可要说清楚。”
  他还是不看他,脸朝殿外兰花树上的一片兰花,表现得十分不在意,“不说我走了。”
  他作势迈步真的要走,心里却在数数,果然一步都还没有踏出,就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淡淡的冷香,浮动在黄昏之下,他抱得很紧,像是怕失去什么一般。
  今天的师尊,格外热情嘛。陵澜微有意外,他以为,他最多只会拦住他。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
  他当然也不会提醒他什么他们是师徒不该这样,在心里数了五下,充当自己“犹豫别扭”的过程,就轻轻回抱住了他。
  直到将陵澜抱在怀里的这一刻,宿尘音才觉得,原本空荡荡的心,终于被填满了一些。可是,却远远不够。
  他的自制像被无限削弱,禁锢不住心底早就存在却被压抑的渴求,不知不觉,肆意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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