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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语双关。
  曲一弦听懂了。
  “是彭深”三个字,既是说刚才开车过去的人是彭深,也是告诉了她答案。
  她抬眼,目光落在车灯灯光消失前的最后一弯山道上,点点头:“回营地,开车上山。”
  ……
  下撤的速度比上山要快许多。
  曲一弦原路返回,走山石小径回到营地时,天刚透亮。
  雪还没停,看不见太阳,只有几许淡薄的日光,阴沉沉的笼罩着整座雪山。
  山中雾气萦绕,如梦似幻。
  若不是眼下这个境地,这种心境,光是雪顶在晨曦微光中的那抹景色也足够慰藉这几日的舟车劳顿。
  曲一弦掀帘而入前,似想起什么,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傅寻,说:“等这里的事忙完,陪我再去趟雪山吧,我想看金顶。”
  傅寻说:“好,去哪都陪你。”
  得了承诺,她脸色终于好看了点,眉梢一扬,目光落向正从路口驶来的补给皮卡上——那是她特意差人去补给的物资车。
  “这里我来。”
  傅寻把背包递给她,示意她赶紧进去。
  曲一弦点点头,掀帘而入。
  帐篷里坐了两个领队,一个看守物资,一个看着权啸。
  见她进来,坐在椅子上的队员立刻腾开位置让给她:“小曲爷。”
  “你坐。”
  曲一弦按下他的肩膀,弯腰去拿对讲机。
  那队员被她按回椅子上,摸了摸后脑勺说:“小曲爷,刚才顾队来过。”
  “顾队?”
  曲一弦问:“那现在他人呢?”
  “在山上那个卫生所里。”
  许是知道这事不能耽误,他急声道:“本来听说你和傅先生去山上探路了,顾队是要继续上山的。
  但天亮后,那栋小屋子能看着了,顾队就多问了一句。
  我领了他过去,这会应该还在……”
  话没说完,帘子一掀,顾厌满身风雪,夹裹着寒气,扑面而来。
  曲一弦蓦地看见他,怔了一下。
  顾厌顺着她的目光打量了眼自己,拍了拍工装裤上的雪,说:“借一步说话?”
  曲一弦直觉顾厌要说的话会与彭深有关,点点头,随他出去。
  ……
  营地拥挤,加上补给车在卸货,压根没有能说话的地方。
  顾厌四处看了眼,指了指停在雪地里的那辆车:“车上说吧。”
  上车后,顾厌发动引擎,边加热座椅边开暖风空调:“这山上得有零下二三十度了吧?”
  曲一弦唔了声:“差不多,再往上就零下四十了。”
  顾厌拧开保温杯的杯盖喝了口热水,转头看她:“你和傅寻探路的地方?”
  “嗯。”
  她摘下防风帽,开门见山:“我听队员说你找我有事?”
  “我是跟彭队上来的。”
  他回避了曲一弦的视线,低声道:“我们到扎营点后,彭队指挥救援队的队员扎好帐篷,组装设备。
  他带了几个队员,先去探路。”
  “大概半小时以后,我接到山下同志传来的消息,说有一辆一组的补给车上山了。
  我没听说一组有什么补给车,就打算去山道上看一眼。”
  曲一弦第二张补给清单本就是试探彭深用的,自然连顾厌一块瞒。
  “是我的补给物资。”
  她下巴微抬,指了指傅寻正在清点的那一车琐碎:“都是些改善生活品质的小物件,你要是不放心我等会领你过去瞧瞧。”
  “你别误解。”
  顾厌解释:“我不知情。”
  “眼下这种情况,不多留个心眼连一败涂地后哪里出的问题都不知道。”
  “我也没怪你的意思。”
  车厢热起来,她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说:“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后来呢?”
  她不欲谈别的,顾厌也板正了话题,重新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补给车我没看着,倒是看见彭队从一条碎石路里抄小道,往一组的营地去了。”
  曲一弦问:“你就跟着他追上来了?”
  “对。”
  他抚额,似苦笑了一声:“我原本心存侥幸,以为他是有事过来找你商议。
  但是车从分岔路口直接穿过一组的营地继续往山上去了。
  我不敢跟得太紧,想着这事应该你知道,所以来找你商量。”
  曲一弦轻叹:“我和傅寻也是走到一半,看见他一个人往山上去了才打道回府的。
  正打算联系你,你就来了。”
  “有个事,我觉得你务必知道。”
  她斟酌片刻,谨慎措辞道:“我手上并没有实质证据,我说的全是推测。
  但你听听有没有道理。”
  “江允从鸣沙山失踪后,彭队就对江允失踪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甚至提出要亲自来沙山找人。
  这个反常在哪你知道吗?”
  曲一弦问。
  顾厌拧眉:“彭队不是很久没做救援了?”
  “对,自江沅失踪,他救援时受了伤,无法久坐,就连开车也少,救援队的事务他很少参与。
  这是其一。”
  “其二,袁野和我走得近,彭深重新接管星辉救援队的时机正好是我派袁野去西宁权啸和裴于亮行踪之时。
  等袁野回敦煌,彭深以救援任务机密为由,拒绝让他参与。”
  “其三,彭深瞒了你他和裴于亮是旧识故交的事。
  我和傅寻想方设法去五道梁补给的当日,彭深去过营地和裴于亮见面。”
  前两个,顾厌还维持着表情上的平淡,听到“其三”上半句时,他眉毛狠狠一跳,不敢置信:“你说彭深和裴于亮是旧识故交?”
  “是。”
  曲一弦也不打算瞒他了,思忖几秒,说:“我与裴于亮同行那几日,他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为他带路,承诺我若平安将他送到国界线,他就告诉我我最想知道的秘密。
  算交易的定金吧,他告诉我,他和彭深关系破裂是他怀疑彭深准备弃车保帅,像对待王坤这枚弃子一样收拾他。
  所以,他先反水自保了。”
  这段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顾厌消化了一会,才问:“王坤……”
  他皱眉,似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彭深对王坤做过什么?”
  “裴于亮说,王坤的车祸是他找人做的,主使就是彭深。”
  没给顾厌时间消化,曲一弦抬腕看了眼时间,接着说:“至于我为什么那么肯定那天下午去营地的人是彭深,是因为王坤出现了。”
  顾厌这会不止眉心跳了,连额角的太阳穴都突突了起来。
  他眼皮子底下出现了那么多事,他竟一无所知。
  似是察觉到顾厌心中所想,曲一弦安慰道:“我也是刚发现,王坤也参与了。”
  她叩了叩车窗,示意顾厌去看:“我队员都跟你说了吧?
  我来这扎营时,权啸就躲在山上那间废弃的卫生所里。
  裴于亮脱了他的鞋给江允穿,一是因为江允还有用,既然要徒步上山,低温的雪地里必须有双厚底的鞋;二是控制他,让他无法立刻下山。”
  权啸身上也不清不楚的,加上在军事要塞那晚倒戈裴于亮。
  他要是下山了,想再清清白白地做回他的二道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来权啸也不会向警方或者是她自投罗网。
  “权啸没有鞋,这种天气赤脚下山,怕是没撑到他找到路,脚就已经废了。”
  裴于亮就是吃定他惜命,不会冒险,才出此下策。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权啸,自然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自从傅寻提前交了答卷让她走捷径,曲一弦脑中的那团乱麻终于拎出了线头。
  “留着权啸,是彭深的安排。”
  她忽然醒悟过来:“权啸不会走,也不能走。
  只要救援队上山开始搜救,迟早都会发现林中那栋撤离后留下的卫生所,也迟早会发现躲在卫生所里的权啸,不然裴于亮不会给他留两天的口粮。
  就是为了让权啸觉得他还会回来,就算裴于亮不回来了,好歹两天内,他也不会因为温饱问题擅自离开那个卫生所。
  权啸留在那唯一的用处就是亲口告诉我,王坤来了。”
  顾厌所知的信息没有曲一弦来得多,压根跟不上她的思路:“留下权啸,就为了告诉你王坤来了?”
  “是江允告诉我,那日下午来营地的是彭深。
  她和彭深虽然没见过,但彭深代表救援队、车队出席了不少活动。
  江允又觉得江沅失踪另有蹊跷,这么多年一直关注着,会认出他也不意外。”
  曲一弦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揭开了所有迷雾,她双眸微亮,似有星辉流转。
  “你不是说埋伏在军事要塞的小队信号全无,有短暂的失联?
  如果动手脚的不止彭深一个人,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知道军事要塞伏击计划的所有细节,提前让王坤去动手脚,达到干扰目的。”
  “至于去和裴于亮通风报信的,应该是彭深本人没错。
  宾馆里的那个——是王坤。”
  顾厌的证明里,彭深当天身体不适在宾馆休息,中午时分他与彭深通过电话,且电话是宾馆座机,故意地强调了“彭深”在宾馆而不在营地的不在场证明。
  其次,傍晚吃了一顿饭。
  按彭深当天的脚程,应该与他们的时间刚好错开,往返营地和五道梁几乎是非常轻松的事。
  所以当天,曲一弦让水果店老板去试探彭深在不在宾馆时,彭深的确不在,在房间内和水果店老板对话的人是王坤。
  事后,无论是王坤还是彭深发觉这一环节小设计后,再由彭深亲自出面与水果店老板解释,恰好洗刷了全部的嫌疑。
  顾厌终于想透,他拧眉,转头看了眼曲一弦,问:“彭深帮裴于亮的目的何在?
  每个人做事都是有理由的。”
  曲一弦摇了摇头:“他不是帮裴于亮。”
  按眼下彭深一步步走的棋来看,他是事先选好了这座雪山,又事先安排了王坤在雪山接应。
  否则沈青海这么大一人守在山口,怎么会连有没有人进山都不知道?
  如果彭深真的想帮裴于亮,他不如让王坤随便在什么地方接应,何必舍近求远,千辛万苦地把裴于亮引到雪山里?
  要知道,这个雪山,一旦堵死了山口,就是有进无出。
  他想的,是把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一网打尽。
  所以王坤身上,一定有一个彭深想保住的惊天秘密。
  ……
  迷局一解开,曲一弦的眼前豁然开朗。
  怪不得傅寻说她是局中人,她自以为看得清、,想得远,可到头来仍旧被局中人牵绊着影响着,困在寸步之地。
  若是彭深这次下得真是一步死棋,她再晚一步参透,都会把自己困入这个死局中。
  怕是到了临死关头,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曲一弦舒了口气,往后一倚,头枕着椅背,转头看窗外。
  补给车带来的物资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傅寻正低声和对方说着什么,手里拿着她顺手在酒店撕的纸,一个一个勾兑着。
  他对得认真,她也看得认真。
  就好像眼下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一般,她闲如飘入水中的浮萍,连表情都带了丝松快。
  顾厌沉吟数秒后,似被她的放松感染,眉心一松,问:“那接下来?”
  “你就待在这。”
  曲一弦没回头,她眯眼看着渐渐透出云层的日光。
  它没有阳光刺眼,也没有乌云暗沉,就像是加了港味滤镜的白色灯光。
  “所有人都原地待命。”
  她低声且坚决:“让我瞧瞧,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
  “药引子”很快就来了。
  一屋子人正跟接力似的一壶一壶地往下放热水煮泡面时,顾厌的手机,响了。
  曲一弦正用叉子戳面条试软硬度,闻声,看了眼顾厌。
  不料,对方握着卫星手机也正好抬头瞧她。
  脸上那表情……颇有番要接绑匪电话的踌躇。
  不够软。
  她把面碗盖回去,掀了掀眼皮子,提醒:“还不接?”
  顾厌推开泡面,手虚握成拳,清了清嗓子,才接起:“彭队?”
  曲一弦转头去看傅寻,指了指面,无声地示意他:可以吃了。
  傅寻的食指在唇上一压,若有言下之意,怕是在说:“安静。”
  曲一弦也不恼,她握住傅寻的手腕在他手心写字。
  顾厌那头似沟通得不顺利,他刚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语调都有点不自然的拔高:“他们在哪?”
  傅寻手心微痒,终于忍不住分神,垂眼看她。
  她写了三个字,第四个字正在收趣÷阁,没什么内涵,也没什么价值,四个字连起来就是——驴肉黄面。
  瞧着像是馋了,怀念起了敦煌的黄面。
  见傅寻没回应,曲一弦指尖一点,又在他手心继续画字。
  她写得慢,像打发时间般,一趣÷阁一划即使没有握趣÷阁,光是用指尖也写得端正工整。
  这一次,他又不费吹灰之力读透了她的字——兰州拉面。
  顾厌的呼吸声一滞,表情也随之凝重了起来。
  他下意识转头,去寻曲一弦的视线,但转眼看到的,是她握着傅寻的手腕,眼角眉梢都漾着笑地在他手心里写字。
  他的心一下子往回落,又往湖底沉了沉:“江允受伤了?”
  曲一弦的指尖一顿,唇边的笑意微收。
  傅寻低头去看时,她除了收敛了些笑意,表情和刚才无二,还是忙里偷闲,闲里偷欢样。
  这一回,只有三个字了。
  她写的——方便面。
  傅寻失笑。
  他将掌心一收,把她未来得及抽走的手指一并攥进手心里。
  她指甲几日未修剪有些长了,落在掌心里痒痒的,像有只貂在挠。
  他被挠得心神荡漾,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顾厌的电话终于打完了。
  他挂断电话后,表情有些凝重:“彭深跟我说,他发现了裴于亮等人的踪迹,一路追上去后跟大部队走散了。”
  谈到正事,曲一弦正经了些。
  她掀开盖着泡面的碗盖,问:“江允受伤了?”
  顾厌嗯了声,回:“彭队说他见到裴于亮殴打江允撒气,追上去想伺机而动,不料上了当,被裴于亮引进了迷雾沼泽里。”
  曲一弦的表情终于有了丝松动,似嗅到了什么气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重复:“迷雾沼泽?”
  顾厌抽过雪山的地形图,在彭深说的大概位置标了个红点:“他现在止步在冰层外。”
  “裴于亮没车,从发现彭深到紧急逃离,全是挑车过不去的小路走。
  眼看着快追上了,裴于亮带人横穿了冰河,那冰层不够结实,车刚上去就压出了一道缝。
  彭深说他不敢弃车追上去,此刻正在河对岸守着。”
  曲一弦偏头去看。
  雪山的大致地形她心里有数,可山里的地哪里是软的哪里是硬的,她一概不知:“那他怎么说?”
  “彭队说,河对岸就是沼泽地,深浅不知。
  车在冰面就过不去了,让去几个身体素质好灵活度高,身材轻盈的队员支援他。”
  曲一弦笑了笑,问:“你瞧他这话,说得像不像是指名道姓的要我去?”
  她直接撕下碗盖,用叉子挑起面,吃了一大口:“吃面,吃完再商量,让他等着去。”
  ……
  她说让彭深等,就真的让他等。
  从面到汤,一口都没浪费,喝得干干净净。
  期间还不忘让他打个电话知会彭深,说他觉得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亲自开车去找曲一弦商量。
  顾厌觉得,他一直都小瞧曲一弦了。
  以前他只看到她统筹救援的指导能力和领导风范,觉得这女孩身上野性和飒气并存,不料,今日竟有幸能见识到她睁眼说瞎话的江湖气的一面。
  曲一弦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然也不在乎顾厌会怎么想。
  她从趣÷阁记本里撕下一页纸,掐算着时间写了一个执行表,例如:
  第一通电话:二十分钟后。
  和彭深的沟通内容——曲队问江允的受伤程度,关心她目前的身体状态还能支撑多久。
  这句话里还有括弧,备注了:曲队去清点物资了所以不能接电话。
  顾厌抬眼,瞥了眼曲一弦,再低头,往下看。
  第二通电话:半小时后。
  内容——告知彭深,我们清点人数准备出发,并询问他此刻的具体位置。
  字数看着多,内容却单一。
  原本应该还有个“第三通电话”,时间定在一小时以后,但曲一弦似乎是觉得没必要了,潦草地在划了几道横线,划去了文字。
  “你这第三通电话……”话没说完,身旁的椅子一空,曲一弦已经起身,拎起靠在角落的双肩包单肩背上了右肩。
  顾厌后面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换成:“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
  曲一弦顺手从桌上顺了块巧克力,剥开糖纸咬进嘴里,“趁现在占着先机……”
  “算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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