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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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市刑侦总队的法医实验室就在总队的办公楼内。
  临近换班的时间,郑国强在副队长的催促下从队长办公室出来,手里拎着包,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在刑侦队的院子里溜达了几圈,最终还是趁着换班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实验室。
  偌大的实验室,只剩下法医杨涛还坐在工作台前,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阅一本旧书。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杨涛回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郑队?你还没下班啊?几天没回家了?”“我换班来的,白天回过家了。”清了清嗓子,郑国强走到他身旁拉出一张凳子坐下,随手将自己的包搁到一边,“还是没有检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翻了十几遍了,每页纸都做了检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本普通的书。”合上手里捏着的书页,对方长叹一口气,脱下一只手套挠了挠耳朵,皱起眉头打量封皮上印刷粗糙的“心血运动论”几个大字,“郑队,你确定线索就在这本《心血运动论》里面吗?”
  郑国强抿嘴,伸出一只手想去翻翻这本书,又在半路停下来,最终落回膝头,焦躁地摩挲了一下裤管。
  “许菡特地把这本书藏在暗格里,肯定是因为它有不一样的价值。”他把另一条胳膊搭上工作台,喃喃自语似的说着,两眼紧盯着书封不放,“她知道一旦她出事我们就会想办法去搜查她的房间,所以这本书应该就是她留给我们的线索。”
  “会不会事发太突然,她本来是想把线索放在书里的,结果没来得及?”
  转过身子将右臂也放上工作台,郑国强摇摇头,两手交叠在一起,十指无意识地一紧一松,“她心思很缜密,不会临事发才做准备。”顿了下,又说,“而且线索也不可能那么容易看出来,不然如果先找到这本书的是许涟他们,关键证据就可能已经被销毁了。”
  可许家人看不出来,并不代表他们警方就能看出来。杨涛泄了气,倒向身后的椅背,两只手钻进厚重的镜片底下揉揉眼睛,而后垂下两条胳膊,无奈仰头。“要不还是请赵队来帮忙吧。”他咕哝,“他毕竟是许菡的老公,两个人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肯定很了解对方。指不定赵队就知道这里边有什么提示呢……”
  “彻底查清楚之前,不能让赵亦晨参与。”松开绞紧的双手,郑国强直起腰杆,展开肩膀将一条胳膊绕到了椅背后头,“我怕他知道真相之后会失控,到时候不听指挥,打草惊蛇。”
  杨涛斜了眼睛瞧他,“我看他上次挺冷静的啊。”
  “表面上越冷静,越说明他心里头憋着情绪。这种情况,最危险。”郑国强说完便瞄到他向自己投来了不解的目光,于是懒于解释,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敷衍道:“等你结了婚就懂了。”
  皱皱鼻子撇过脑袋,杨涛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不置可否。
  注意力再度绕回工作台上那本《心血运动论》,郑国强往前探出身子,两条胳膊交叠着摆到桌沿,专心致志地盯着它瞧了会儿,忽然出声:“诶,这本书……它写的是什么?”
  “威廉·哈维的心血运动论。”撤开抵在椅背上的后脑勺,杨涛学着他的模样趴到工作台边,“就是以前啊,人都以为血是可以不停地造的,不知道血液有限,是个循环系统。哈维这本书写的就是血液循环,算是对理论的一种革新吧。”
  “所以内容上也没什么提示?”
  他垮着嘴角摇头,下巴埋进臂弯里。
  “不过说到心血运动论,还有个笑话。最早的时候,理发师不仅要负责理发,还得做外科手术。后来医生这个职业出来,他们才开始抢顾客。以前不是还不晓得有血液循环嘛,很多医生就都用放血这种办法来治病,治死了好多人。那个时候红白条纹的意思其实就是放血的鲜血、绑带、水蛭还有……疼痛吧?唉,差不多就这个意思。”杨涛抬高脑袋扶了扶眼镜,“后来有心血运动论了,静脉被证明存在,蓝色才代表静脉被并进了红白条纹里。所以理发店门口那个红白蓝三色柱转啊转啊,其实就是亨利八世合并的理发师外科医师公司的意思。”
  语罢,他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正要申请去休息室睡一会儿,便毫无征兆地被郑国强重重一掌拍塌了左肩。
  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杨涛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扶着工作台对上他的眼睛,“怎,怎么了?”
  对方瞪大双眼微张着嘴,一脸恍然大悟。
  “小邓他们调查许菡行踪的时候,是不是说过她每次理发都去同一间理发店?”
  杨涛惊魂甫定,困意早不知被扫到了哪个角落里,“是……吧?”
  “好,很好。”郑国强神经质地点着头,收回搭在他肩头的手,霍地就站起来,步履如飞地离开了实验室。
  直到大门砰一声被甩上,杨涛才迟迟回过神。
  “不、不是,郑队你怎么包都没拿啊!”
  同一时间,合贤中学毕业班的晚读已经开始。
  刘磊从后门走进教室,可以听见寥寥读书声中一阵阵低声的议论。好些人三三两两将脑袋凑到一块儿交头接耳,手中竖着的书成了摆设。这不是实验班惯有的景象。他埋着头,穿过小半个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前。身遭的讨论声停歇下来,他感觉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黏上了自己。
  低头拉开椅子,刘磊坐下身,从抽屉里拿出必背古诗词篇目。读书的声音多了几个,有人翻动书页,有人把声线压得更低,窃窃私语。邻座的黄少杰从语文课本后头探出脑袋,小声叫他,“诶,磊哥……那视频里的……真是你啊?”
  捏紧手里的资料,刘磊垂下眼眶通红的眼睛,找到自己用荧光趣÷阁标记的段落。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黄少杰不可置信地张大眼,伸手推了把他的胳膊,压低嗓门道:“你没搞错吧!怎么不早说啊!”
  捏着资料的手越收越紧,他指节发白,眼泪模糊了视线,却咬着牙,继续在心里默读。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你告诉我也行啊!我带陈昊他们去帮你打回来啊!”
  黄少杰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仍在刺痛他的耳膜。
  刘磊低着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沉沉砸上手臂,碎片溅落在干净的A4纸上,浸出一点浅蓝色的印记。他腮帮微抖,颤着牙,在朦胧的视野里死死盯住那团荧亮的颜色,紧涩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声音,“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教室前门响起脚步声。宋柏亮领着历史课代表一起踱进来,见教室里嘈杂一片,锁紧了眉头走上讲台,用力拍了拍桌面,抬高嗓门喊:“吵什么?没看到晚读开始了啊?语文课代表呢?带读带读!快点!”
  语文课代表赶忙摸出必备科目,带着满教室的学生从最短的古诗读起来。
  等到教室里只剩下朗朗读书声,宋柏亮才走下讲台,停在刘磊桌前,蹲下来抬眼瞧他。原是想说点什么,但瞧见他红着眼睛目不斜视地读书,宋柏亮张了张嘴,最终只抠着桌腿告诉他:“李老师让你去校长办公室。”
  翕动的嘴唇僵下来,刘磊盯着手里的必备篇目,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等在校长办公室的不只校长和李慧航,还有李瀚,以及中午赵希善滚下楼时在场的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小时以前在名册上指认照片的时候,刘磊才知道两人的全名:黄伟东,陈舸。
  他们同李瀚站在一起,都是背着双手垂着脑袋的姿势,偷偷瞄他一眼,神色各异,却没有半点紧张或懊悔。刘磊驻足在办公室门前,直直望着他们的身影,没再挪动脚步。
  “刘磊,来。”校长冲他招招手,待他僵直着身子一步步挪近了,就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三人跟前,“是这样,因为我们现在了解到你们讲的情况不太一样,所以现在再一起最后核实一下。”
  三个男生皆是乖乖吊着脑袋反省的模样,埋下脸,只留给他们头发或长或短的发顶。
  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脑袋,刘磊抬眼,最后看向站在他们身旁的李慧航。她紧抿着嘴唇,身前的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块儿,目光闪烁,眼神里有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微微张开嘴,刘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浑身僵硬。
  “刘磊,你说你们之前总共发生了八次冲突,是吧?”校长已在一旁问他。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刘磊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裤管。
  手指还能隔着裤子碰到兜里的水果刀。
  “那他们有几次向你索要了财物?”
  “七次。”他照实回答,“头两次是三十,后来都是五十。一共三百一。”
  黄伟东忽地抬起脑袋,愤怒地冲他吼起来:“你诬陷什么人啊你!”
  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一片空白,刘磊震惊地杵在了原地。
  “吼什么!在校长办公室还敢吼!”
  校长一声呵斥,黄伟东才又愤愤低下头,不再吭声。
  收起脸上的怒火,校长转过头,再问刘磊:“每次他们三个都在场,是吧?”
  愣了几秒,他点头,张合一下嘴唇,找回自己的声音,“有时候还有另外两个人……”
  “校长,我们做错事了,我们承认。”一直埋着脸的李瀚忽而出声,大约是因为没有抬头,嗓音闷闷的,听上去带着点儿鼻音,“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刘磊,我们也是爸妈不管我们,实在饿了没钱吃饭,才管他要钱的。毕竟认识,以为他会愿意借给我们。他不愿意,我们就急了,所以才动手的。每次拿了钱我们都说了一定会还,后来录像是因为刘磊说要告诉警察我们抢劫,我们怕坐牢,就录像威胁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而后重新低下头,“您也知道他舅舅是警察,我们是真的害怕……”
  声音越来越小,他没再接着说下去。
  刘磊瞪大眼看着他,满脸错愕,如遭雷击。
  借?什么叫借?
  “而且我们根本没拿那么多次。”陈舸同样是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紧接着李瀚的话补充,有意无意抬眼去看刘磊,“就上次买复习资料那次,还有昨天。今天我们都没要拿钱,就是正好碰到他了,跟他打声招呼,没想到吵起来了。他妹妹突然扑上来,李瀚吓了一跳,不小心才把她碰倒摔下楼梯的……”
  “你们胡说八道!”他涨红了脸,额角青筋直跳,扯着嗓子便吼了回去,“根本就不是这样!”
  “刘磊!”沉默已久的黄伟东再次抬脸,赫然抬高嗓门,“我们是对不起你,我们道歉!但是你也不能讹我们吧!就仗着你舅舅是警察,欺负我们这些家里条件不好的,有意思吗!”
  声声质问理直气壮,好像当头一棒,猛然砸懵了刘磊。
  怒火霎时间膨胀,他胸脯剧烈地起伏,“我——”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校长怒喝,一巴掌拍响办公桌。
  四个人都安静下来。刘磊望着他们,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的晕眩。楼道里那盏白炽灯又回到他的脑海。它照着他的头发,他的脸。灯光惨白,令他作呕。
  “这个事情学校的调查差不多就到这里,你们两方的说法我已经弄清楚了。钱不多,不管是三百一还是一百,其实都构不成警方那边的立案标准。你们又都是毕业班的学生,现在闹这出分散心思,对谁都不好。”他听到校长的声音,像是商量的语气,忽轻忽重,敲击他跳痛的神经。
  “要不这样,刘磊,学校会给他们三个记过处分,今天也会让他们给你道歉。那些钱我让他们限期还给你,还会联系他们家里人,给你妹妹赔礼道歉。具体的赔偿问题,我到时候再联系你们几个的家长,一起协商……”
  他的声音渐渐远了。刘磊意识到校长已经说完的时候,看到他转向了那三个人。
  “视频在哪里?”
  李瀚掏出手机调出视频,递给了校长。
  他接过来,低眉瞥了一眼,递到刘磊面前给他看。屏幕上的视频画面定格在他被摁倒在地、拼命挣扎的瞬间。刘磊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校长当着他的面删掉视频,示意他,“删了。”
  手机屏幕的画面自动跳向上一个视频。镜头下的东西变成一条被蚂蚁掏空了一半的,狼狈的毛毛虫。
  “对不起。”李瀚在向他道歉,“我真的错了,刘磊。下次再不这么干了。”
  “对不起。”
  “对不起刘磊。”
  陈舸和黄伟东的道歉紧跟其后。
  呆呆地立在校长身边,刘磊表情木然,片语不发。
  “刘磊啊,你们都是同学,你平时成绩很好,很懂事。他们三个呢,家里又各自有难处。现在视频也删了,他们也道歉反省了,将来学校会让他们好好改过。”旁侧的人继续劝解,“所以你看看,今天要不就先原谅他们,好吧?”
  耳边有嗡鸣声响起。刘磊愣愣地站着,记起教室里一束束异样的目光,记起黄少杰的责备,记起宋柏亮的欲言又止,也记起赵亦晨冷冰冰的质问。
  之前几次没录像,为什么不说?
  要是一早告诉家里人,会不会有今天的事?
  他又记起赵希善沾着血的头发底下那张苍白的小脸,记起她小小的身子猛地被甩出去、滚下楼梯的样子。
  “为什么不报警?”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嗓音。
  “刚刚不是说了吗……”
  “为什么不报警?!”胸腔里爆发的怒吼打断了校长的回答,刘磊红着眼看向他,攥紧拳头后撤一步,再也没法压抑喉头发烫的怒火,“家里困难就是借口吗?!那么多人家里困难,难道都跟他们一样抢同学的钱吗?!”
  对方一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转身疾步冲向李瀚,发了疯一般扑向他们:“你们录他妈的视频是怕我报警吗?!啊?!”
  李慧航眼疾手快地扑上前拦住他,胳膊一使劲便架住他抡起来的拳头,“刘磊!刘磊!”
  “刘磊冷静一点!”总算被眼前的一幕拉回神智,校长也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但刘磊眼里只剩下那三个背着手往后退了几步的人。李瀚嘴边讥讽阴鸷的笑容转瞬即逝,他看得一清二楚。愈发不要命地扑上去,刘磊一双充血的眼睛里映出他们的身影,在嘶哑的咆哮声中震颤、模糊:“你们他妈好意思说只有三次吗?!撒谎也他妈叫道歉反省了吗?!啊?!说啊?!”
  “刘磊!”拦在他跟前的李慧航冲他大吼,“够了刘磊!”
  什么够了?够什么了?凭什么够了?
  “我不原谅他们!他们做那么多坏事我凭什么原谅他们啊!”他胡乱挣扎,不住嘶吼,早已失去了全部的理智,“我妹妹还躺在医院里啊!所有人都看过那段视频了删了有个屁用啊!”
  胃里的恶心感翻涌而上,酸臭的秽物从喉咙眼里冒出来。他倏尔脱了力,弯下腰一阵呕吐。扑鼻的气味碎在脚边。刘磊低着头,看到滚烫的眼泪掉下去,摔进裤管,也摔进那摊恶心发臭的呕吐物里。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滑坐下来,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吐了。
  灰黑的夜幕渐渐爬上天穹。
  听见玄关开门的动静时,吴丽霞正站在自家的厨房,打算炒菜。
  “妈?”客厅里传来万宇良喊声,“娅文还没到啊?”
  守在脚边的拉布拉多犬一溜烟便窜了出去,她摇摇头,擦干手,也跟着踱出了厨房。万宇良瘦高的身影被热情的拉布拉多堵在了鞋柜边,他倒不介意,咧嘴一笑,蹲下身轻车熟路地挠起了它的下巴,“毛毛最近听不听话?啊?”
  拉布拉多舒服地抬高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鼻子顶在他左肩下边空荡荡的袖管里。吴丽霞望着那袖管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儿子早已没了一条胳膊。“接孩子去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又瞪他一眼,虎着脸教训:“你自个儿的儿子,别老让你老婆去接。像什么话啊?”
  “我不是不加班就会去接吗。”万宇良笑笑,不以为意地站起身,视线越过鞋柜,无意间扫了眼茶几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茶具,“家里来客人了?”
  回身进厨房的动作一顿,吴丽霞扭过头来瞅了瞅,后知后觉记起昨天的差距没有清洗,便走上前弯腰收拾,“你还记得丫头吧?”
  见她走动了,原本缠着万宇良的拉布拉多犬也甩着尾巴跟上去。
  他唇边的笑容一滞,“哪个丫头?”
  “还能有哪个!你头一个妹妹,丫头。”顺手拿茶几上的抹布擦了擦桌面的水渍,吴丽霞端着茶具直起身,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昨天她老公找过来了,说是丫头已经过身了一年,他现在要调查一些事情,所以想跟我打听丫头以前的经历。”
  万宇良还立在鞋柜旁边,听说丫头的死讯,竟不见半点惊讶的表情,只拧紧眉头问她:“她老公长什么样?”
  从他的问题里听出一丝不对劲,她手端茶具,一时没有迈开脚步。
  “高高壮壮,浓眉大眼的。脸挺瘦,五官也挺俊。”她仔细回忆赵亦晨的长相,“还是个刑警队长,年纪轻轻的,蛮有出息。”
  “赵亦晨。”万宇良说。
  “你跟他打过交道?”
  “都是警校出来的,我比他早一届。”他弯腰打开鞋柜,拿出一双自己常穿的拖鞋,“而且曾景元那个案子,当初也是我们缉毒队跟他们支队合作破的。”
  无法从他平静的表情中判断出什么,吴丽霞听了仅仅是颔首。
  “丫头命不好。我一直以为她从我们家跑出去,可能就凶多吉少了。没想到安安稳稳长大,还结了婚,生了孩子。”她一面端着茶具往厨房走,一面不轻不重地感慨,“一般人活到这岁数,后半辈子都没什么大风大浪了。偏偏她不一样,年纪轻轻又走了,只留了孩子,也是可怜。”
  万宇良一言不发,弯腰脱下脚上的运动鞋。
  经过他面前,吴丽霞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下回我拎点吃的去看看那小姑娘。真要说,她也算是我外孙女儿……”
  “妈。”一只脚趿进拖鞋里,他冷不丁开口,叫住了她。
  一早就在等他吭声,她刹住脚步,回头朝他瞥过去。
  “其实我见过丫头。”万宇良的另一只脚也趿上拖鞋。
  吴丽霞一愣,“什么?”
  “你记不记得当初抄曾景元他们老窝的时候,有线人给我提供了他们几个关键上线的画像,还有老据点的位置。”矮下身用自己的独臂捞起脚旁的运动鞋,他把它们搁进鞋柜,然后直起腰,面色平静地转头望向她的眼睛。
  “那个线人就是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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