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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凛说不出是哪一瞬,她有再动过心。
  杨谦南那盒火柴是酒店里拿的。盒身乳黄色,印着酒店名字和非卖品字样,乍一看很像个糖盒,里面却码着满满一盒木头棍子。
  这几年他果真很少再抽烟,所以当天现买一盒烟,身边却没有打火机,只能用这玩意儿点火。他长指划拉,动作是潇洒,可惜划三下才冒个响。杨谦南叼着根烟赶紧迎上去,那模样说不出地窝囊。
  所以他一划,她就想笑。
  一笑,她对他的心就软一分。
  又或者,是她独自开上凌晨空旷的高速,想起了仿若上辈子的情形——
  那时候她连个驾照都没有,半夜被杨谦南逼上梁山,居然敢在小汤山镇那段野路上开车。杨谦南醉醺醺地抱着她的腰,声音幽幽地调笑,“改天给你弄一辆。不能浪费你这天赋。”
  温凛坐在车里五味杂陈地想,杨谦南居然算得上一诺千金。
  冥冥之中,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做到了对她的每一个承诺。
  温凛望着寂静无常的夜,竟找不出理由对他冷漠。她以为曾经对他的迷恋不过是出于天真,一辈子只有那么一次,她认了。可是时局千变万化,蓦然间,她第一次想起一种可能——如果他就是最爱她的那个人呢?
  夜晚的路灯如一豆火苗在黑暗中晃闪,多么脆弱。
  某个刹那她在心里想——
  如果在这个世上,她配不上更多的爱呢?
  *
  不是没有人提醒过她这一点。
  纸包不住火,绪康白很快知道了她找上孟先生的事。他倒完全不介意她利用他的人脉,只是这件事,不仅仅关乎人脉。
  温凛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几乎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绪康白是很温和的人,轻易不对任何人发火,即便对方实在有可指摘的地方,他也会字斟酌句,尽量把话说得委婉。
  而这一次,他没找到委婉的话可讲,所以接通电话干脆沉默。
  温凛其实想告诉他,类似的话你曾经说过的。
  在她当年刚和杨谦南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曾经隐晦又严肃地提点她——“你有才华,有想法,其实不必像现在这样生活。”
  可是这回,绪康白叹息一声,最终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开口说的是:“杨谦南来找过你?”
  温凛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绪康白的声音听不出态度:“他找我要了你的号码。”
  看样子他并不晓得,那天孟锦文的饭局上有些谁。
  温凛明知故问:“你给了?”
  谁知绪康白突然笑了一声,说:“我没给。”
  温凛无端地,也笑出一声。
  也许是这笑声破除了连日来的尴尬,温凛起了心思,想找他问一问玉的下落。可是转念一想,又作罢。
  他们俩连日来关系不上不下,这时候问他讨东西,像是要划清界限似的。她又刚刚利用过他一回,再开这口未免显得狼心狗肺。
  倒是绪康白惦记着杨谦南,挂电话前还问她,是不是应该把号码给他。
  温凛想了想说:“你不如把他号码给我吧。我哪天后悔了,自己联系他。”
  绪康白不置可否地挂了这通电话,后来也没给她发短信。温凛以为他不想给,也就懒得强求。
  只是偶尔回家看见楼下那辆宾利,她会笑着在旁边抽一根烟。
  这只庞然大物是个烫手山芋。
  小区里停车位紧张,温凛被物业警告过几次之后无可奈何,只好开一辆去琅琅她们家车库搁着。琅琅看到她,瞪大眼睛,说:“小姑姑,你又换车啊?”
  这丫头长到二十岁,烫了一头栗色长卷发,一直到腰。温凛这次见到她,随口夸她变漂亮了,琅琅用贴过亮片的指甲敲敲自己的卧蚕,说:“小姑姑,我去开了个眼角,做得自不自然?”
  温凛蹙眉:“卧蚕也是打的?”
  琅琅大方一笑:“小姑姑眼光就是尖!”
  温凛拿她也没办法。她表哥表嫂对琅琅棍棒相加好几年,终于也打累了,这两年放任她到处混,叹口气说算了,怎么活不是个活法呢?
  或许上天果真有它的安排。那天温凛回到家,正撞上顺丰的快递车,小哥急吼吼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她,叫她签收一下。温凛以为是公司文件,拆开才发觉,是绪康白公司寄来的点映观影票。
  过去绪康白做人情,每做一个项目,都会让那位助手姐姐给她寄两张内部票。她有时拿来送人,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去看一两场。
  她和Queena闹掰之后,这样的票已经好一阵没有出现过。如今再送到她手上,像某种无声的和解。
  电影是部卡通片,讲时光穿梭,回到童年。温凛把票翻过来,竟然有一行字。
  她认得出绪康白的字迹——他用钢趣÷阁给她抄了一行电话号码。
  温凛看着那行数字,不无自嘲地想,明明自始至终,都没几个人看好过她和杨谦南,可是阴差阳错间,所有人竟都在促成这场相逢。
  她考虑了两天,最终凭着这个号码,重新加回了杨谦南微信,问他,“车还要不要了?”
  隔了五分钟,杨谦南直接发了个餐厅定位给她,说:“我在这里吃饭。”
  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他永远若无其事。幸好她也学会了举重若轻。
  温凛慢条斯理把手头的活干完,陪下属吃了一顿工作餐,一看腕表时候不早,才把手头的任务派下去,从浦西开车去浦东。
  她堵在晚高峰的过江隧道,时不时瞥一眼副驾驶座的手机。
  杨谦南这人性子很散漫,从来不会催人。所以手机很安静,你永远无法判断他的气生到了什么程度。
  沪城分明比北京小两倍多,但由于来去要渡一条江,总有种翻山越岭的错觉。温凛边开边告诉自己,这段路之所以漫长,是因为路况拥堵。
  杨谦南等在ritz顶层露台酒吧。
  温凛赶到的时候已经八点,五十八层露台上每桌一盏半椭圆小灯,如月色绵柔。她拨开昏沉沉的夜色,一眼就望见了杨谦南。
  他独坐夜风中,面前半杯深红色的酒,倒映着陆家嘴金色的霓虹。对面两个座位上挤了三个人,更显得他这边冷冷清清。
  温凛辨认出那两个大人的脸——竟然是她认识的傅筹夫妇。姚馨手上抱着他们家闺女,正在给她小口小口地喂蛋糕。
  桌上杯盏半空,他们显然已经用餐结束。
  杨谦南发现了姗姗来迟的她,醉眸挟着凛光,一只手端酒给她,“坐下喝一杯?”
  他眼神靡靡,声线状似微醺。可温凛心里清楚,他没有醉。她坐下来,在他目光里缓缓饮尽。杨谦南盯着她昂起的纤长脖颈,欣赏她饮酒时候那一段忽起忽伏,才终于高兴了似地,唇角慢慢舒展。
  温凛喝完,点头向傅筹二人打了个招呼。
  她视线落到小姑娘身上,错愕地说:“这是小星星吗?都这么大了。”
  那一年的海岛上,她还是个小婴儿,在襁褓中见证她父母的婚礼。
  是该五岁了,温凛恍然若梦地想。
  她回忆当年惊鸿一瞥的小娃娃,虾米似的蜷在摇篮里,用嘴咬自己的拳头……如今已经长得半人高。
  姚馨诧异温凛还记得她女儿的小名,说:“到底是高材生,记性太好了。”
  杨谦南跟梦游似地,望着身畔亮灯的高塔,全然不理会他们在聊什么。温凛被夸得面露尴尬,只有傅筹替她解围,半真半假地大笑起来。
  那时已经十一月,夜风微寒,沉沉浦江水暗波轻鼓,仿佛永远不会结冰。
  陆家嘴的夜景是都市小说里千篇一律描摹的上海夜景。东方明珠塔近在咫尺,无数摩天大楼联结成篇,每束光都是一个密集的像素点,把一片繁华压进眼底。
  杨谦南就倚在这繁华中央,趁他们沉默之隙,在她耳边吹了口酒气:“放我鸽子,嗯?”
  温凛酒灌得太猛,嗓子眼有些发凉,干巴巴问他,“你们打算走了吗?”
  杨谦南冷了张脸没理她,低声和侍应说话。
  温凛这才错愕地发现,他点了餐,一直没让上。
  “吃过了?”杨谦南瞟了她一眼。他那眼神,仿佛她是个不忠的女人,借口加班,实则偷偷出去约会。
  温凛不自在地点点头。
  杨谦南一言不发地往后靠,心想她这几年行情倒不差,连一顿饭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他吃东西本来就少,今晚更加食欲欠缺。一盘四枚的香橙鹅肝冻,他挖了半个就没再碰,一个劲地喝香槟。
  对面的小姑娘挖了半个蛋糕,也停下了嘴。姚馨拿着甜点勺柔声问:“不吃了?”
  小姑娘迷迷糊糊说吃饱了。
  傅筹摸摸自己女儿的头发,对杨谦南说:“小星星这个点该困了,我和她妈先带她下去睡觉。”说着就要告辞。
  温凛听他们对话大概了解,傅筹今天的飞机刚到上海,大人来开会,顺便带小孩玩儿。听意思,后面几天好像还要把孩子扔给杨谦南。真亏他们夫妇俩放得下这个心。
  但小星星看上去很喜欢杨谦南,临走前被她妈妈扶着下地,还抱了抱杨谦南的腰,奶声奶气说:“干爹——我回去睡觉啦——”
  傅筹趁这时候跟温凛打招呼,说:“温凛现在是在上海做事?”
  她点点头,说还是在做老本行。
  傅筹问:“还做新媒体营销?”
  温凛说不做了,老做同样的东西没意思,现在在做自己的创意热店,大致类似于独立广告商。
  傅筹寒暄过几句,便回头去看妻女。
  温凛和他们都算不上熟,姚馨为显示还记得她,微微向她颔首致意,动作含着几分疏离。倒是小星星临走前,响亮地冲她喊了句“阿姨再见!”,惹得她不知所措。
  杨谦南在小姑娘嘴角擦下块奶油,嫌弃地把人赶走:“赶紧回去吧你。”
  只剩温凛和他,气氛反而冷寂。
  侍应生上了几盘东西。温凛胡揪一根稻草,说,“你就吃这么点吗?”
  杨谦南薄唇冷抿。餐盘里的吉拉多生蚝无言地服务一位冷淡的食客。
  谁也不打算搭理她。
  温凛只好拿起刀叉,欺软怕硬,先从生蚝下手。
  刀尖戳了戳软壳,不知在对谁说:“要我陪你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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