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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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凌颂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心神不定。
  学校布置的卷子半天才写完一面。
  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
  温元初:我在十二中上培训班,住在旁边的酒店里,这周末在这边参加物竞复赛,你一个人也要专心念书,上课认真听,把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写了,按时休息,不要想太多。
  凌颂撇嘴,管太宽。
  他没有回复,那边又发来一条。
  温元初:我听人说你这次月考没考好,应该是上个星期一直生病发烧的原因,不要灰心,成绩有起伏很正常,下回再考好就是,等我比赛完了,我再帮你补课,肯定能赶上去。
  凌颂直接摁黑手机屏幕,反搁回桌上。
  他敛了心思,不再胡思乱想,开始认真刷题。
  三小时后。
  凌颂洗完澡爬上床,正准备入睡,微信里又有温元初的新消息进来。
  是他拍的一张海上星空夜景图。
  温元初:十二中在海市附近,我住的酒店就在海边上,刚才出门在海边走了一会儿,今天难得能看到星星,给你也看看。
  温元初:好看吗?
  凌颂点开大图,盯着那闪烁的星空夜色看了半分钟,没有回复。
  温元初: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温元初:有一年秋天,你夜里睡不着,爬上望天台说想要看星星,那晚我正好也在宫里留宿,你身边那些人劝不住你,把我叫过去,我上去时你兴致勃勃,指着最亮的那颗星星问我好不好看,可我骂了你,你当时就不笑了,还红了眼睛。
  温元初:我只是担心你,怕你着凉,其实我骂完就已经后悔了。
  温元初:如果再有机会,我会跟你一起看。
  凌颂愣了愣。
  要不是温元初忽然说起,他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事。
  那是他刚登基的第一年,亲人惨死让他惊魂不定,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晚都睡不着觉。
  那次他半夜惊醒,看到外面星光明亮,难得起了兴致,想看个究竟,爬上了皇宫最高处的望天台。
  后面温彻来了,他原本想要那个人陪他一起看,才开口,那人却劈头盖脸地将他一顿骂。
  那时他才知道,温彻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近人情。
  凌颂心中唏嘘,不知道温元初突然又提起往事,究竟有什么意思。
  四百年前的星夜,也根本不会再有第二次。
  于是更不想理他。
  关机躺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只是在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在那座望天台上,月夜夜潮中,他指着那颗最亮的星,问那个人好不好看。
  那人走上前,与他并肩,一起看了那一夜星河璀璨。
  凌颂在早上六点自然醒来。
  梦里的场景还清晰印在脑海中,他有一点恍惚。
  甚至不知道梦里那个陪他看星星的人,到底是温彻,还是温元初。
  昨晚他睡着以后,温元初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跟他说晚安,好梦。
  凌颂愣愣地想,他昨晚还确实做了一个不算糟糕的梦。
  之后那一周照常上课,高三了所有学生都绷起了神经,每天在高强度的压力下,不断冲刺题山题海。
  只有凌颂身边的课桌始终是空的
  对早已习惯了身边时时有另一个人陪伴的凌颂来说,不免有些不适应。
  但他强迫自己去习惯这种不适应。
  只是时不时的,还是会想起温元初。
  然后心里就会生出各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再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人。
  温元初每天晚上都会给他发微信。
  有时是关心他的身体,有时是叮嘱他的学业。
  温元初自己要忙着准备竞赛,却还抽空帮他整理了一些必考题型和易错题型,让他多做多练。
  更有的时候,温元初会像那晚一样,跟他说以前的事情。
  大多都是琐事,很多连凌颂都记不得了的小事,温元初也会跟他说起。
  虽然凌颂一次都没有回复过。
  周日那天,凌颂跟着他妈去参加了一场婚礼,被他妈抓去做拎包的。
  在酒店门口,凌母跟人寒暄时,凌颂百无聊赖地四处看,注意到酒店对面就是第十二中学,忽然就想起了温元初。
  这段时间温元初一直在这里参加竞赛培训,复赛的地点也在这里,似乎就是今天。
  凌颂看一眼手表,十二点十分。
  这个点,他早上的考试应该考完了吧,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
  心思动了几动,凌颂自嘲一笑,他操心个什么劲。
  温元初那样的人,两辈子都那么厉害,哪里需要他多管闲事。
  婚礼开始后,凌颂一直埋头吃东西,只在婚礼进行曲响起时,抬头看了一眼。
  这年头,男男女女结婚都穿黑西装白婚纱,半点没有四百年前的喜庆。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撇嘴,反正他这个死基佬,这辈子是没可能结婚了,喜庆不喜庆的也跟他没关系。
  还真有点可惜。
  他前辈子虽然有未婚妻,却从没喜欢过谁,无论男女。
  这辈子偏偏被温元初给骗得动了心。
  如果、如果早知道那个人是温彻,他还会喜欢吗?
  凌颂说不出口,哪怕下意识地觉得不可能,但心底深处,又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不一定。
  ……算了,还是不要想了。
  婚礼一直持续到一点半,宾客逐渐散去。
  凌颂跟着他妈也准备走,在他妈妈与主人家告别时,他看到了从酒店大堂另一边的电梯间走出来的温元初。
  温元初的目光朝他这边看过来,凌颂本能地想要躲避。
  温元初却已经看到他,且朝着他走了过来。
  温元初大概有一些意外,和凌颂说话,语速比平常略快:“凌颂,你怎么在这里?”
  凌颂低着头不想看他,闷声说:“我跟我妈来喝喜酒,马上回去了。”
  “我住这里,”温元初说,“今天物竞复赛,上午是趣÷阁试,下午还有一场实验操作考试。”
  “哦。”凌颂含糊应。
  “凌颂,你……”
  温元初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凌母跟人说完话过来,打断了他们。
  凌母见到温元初很是意外:“元初?你怎么在这里啊?”
  温元初跟她解释了一遍比赛的事情。
  凌母闻言笑着夸他:“难怪这几天都没看到你,原来是来比赛了,小颂要有你一半本事就好了。”
  凌颂心说,他当然比不了,他从前辈子起就比不了这个人。
  说了几句话,凌颂跟着他妈妈离开,自始至终都没再吭声。
  走出酒店大门时,温元初又追上来和他说:“我今天回家了,晚上我能去找你吗?我帮你补课。”
  “……我还有四五张卷子没做,明天上课要检查的,晚上我要赶作业,先不补课了。”
  温元初没有强求:“那算了,以后再说吧。”
  目送凌颂和他妈妈走出去,温元初心中一叹。
  上车后凌母问凌颂:“你跟元初吵架了吗?怎么对人家爱答不理的?”
  “没有,没吵架,”
  凌颂不想说,也压根说不清楚。
  “元初对你这么好,辛辛苦苦帮你补课,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哪有啊。”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温元初,那人还站在酒店门口,一直看着他们车子的方向。
  孤孤单单的身影看着近似有些可怜。
  凌颂心中气闷。
  ……明明是个骗子,这副模样好似受委屈的那个是他一样。
  连他妈妈都被温元初骗了。
  那他的委屈要去跟谁说呢?
  夜晚,凌颂写完卷子刚搁下趣÷阁,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
  温元初:试卷做完了吗,有没有不会的?你拍个照片发给我,我把解题过程写了给你。
  他确实有不会的,刚数学卷子最后两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问,都没写出来。
  本来打算就这么算了,略一犹豫之后,凌颂还是拍照发了过去。
  不几分钟,温元初把条理清晰的解题步骤发回来。
  凌颂一看,顿时知道了自己思路到底卡在哪个地方。
  他没有对着温元初的答案抄,而是提趣÷阁又自己重新做了一遍。
  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给温元初回了消息。
  凌颂:谢谢。
  温元初:作业写完了去洗个澡,早点睡吧。
  凌颂没再回,悻悻然地收拾书包,起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躺上床,一时间没有睡意,凌颂又拿起手机无聊地划拨。
  温元初新发来一条消息:睡不着吗?我看你房间的床头灯还是亮的。
  凌颂抬头看去,房间的窗帘忘记拉上了。
  温元初果然在对面窗边。
  赶紧去把窗帘拉拢,再重新爬回床。
  还是不想理那个人。
  温元初:复赛成绩今晚就出了,我进了省队,十一月初参加全国决赛,从明天开始我要去省队集训了,在隔壁市。
  凌颂心头一松,他本来也不想见这个人,这样最好不过。
  至于那点隐隐的失落,则被他刻意忽略了。
  安静片刻,在凌颂以为温元初终于放弃,不再烦他时,那边又发来一条。
  温元初:凌颂,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回乡去祭祖,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你说没有我,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要怎么办。你还拉着我的袖子,像是很不愿意我走,我那时其实挺高兴的,我以为你舍不得我。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凌颂回想了想,有一点无言。
  那也是他刚登基的那一年。
  温彻虽然凶,但大多数时候他其实很依赖那个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下意识地跟温彻求助,温彻总能给他解决麻烦。
  那人说要走,哪怕只是几天,他都觉得心慌。
  但凌颂以为,那时只是他胆子小、怂,怕有人趁温彻不在害他,并非他舍不得温彻。
  这人怎么还自恋起来了?
  温元初:后来我祭祖完回来,发现你拜了那个刑道人为师,那回我又骂了你,我说你蠢和笨,轻易就被人哄骗了。你生了气,说你这个皇帝若非这般蠢笨,又怎会被摄政王凌驾在上。
  温元初:我说那些话,并非是想要控制你,我只是一直觉得,那个刑道人心术不正,怕你被他骗。是我用错了方法,我应该跟你好好说,不该责骂你,伤了你的自尊心。
  温元初:我那时候或许就已经喜欢上你了,连我自己都没察觉,所以不甘心你更依赖信任别的人,才会对你乱发脾气。
  凌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温彻喜欢他,那个时候就喜欢他,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温彻明明只会凶他、骂他、冷冰冰地教训他。
  他竟然说喜欢,有这么喜欢人的吗?
  凌颂觉得很憋屈。
  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人骂他蠢笨。
  ……可他不蠢、不笨吗?
  他反驳不了,他的那位师父,如果真是害死他的人,那他岂止是蠢和笨,简直愚不可及。
  刑道人原本是他父皇安插在逆王身边的眼线,被逆王收为门客谋士,奉为上宾。那时逆王造反,刑道人为他父皇传递消息,他父皇原本成竹在胸,想要将乱党一网打尽,不曾想被身边最亲信的重臣背叛,皇宫禁卫军临阵倒戈,他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都死在了那场宫乱中。
  他躲在枯井里的那半个月,是刑道人将他保下,一直替他在逆王面前隐瞒,给他送食物。
  所以他从未怀疑过他那位师父。
  现在想来,只怕从一开始,他父皇就错信了人。
  犹豫再三,凌颂捏起手机,慢慢打字。
  凌颂:你既然怀疑他,为什么不跟我说?
  温元初:我若是说了,你是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凌颂哑然。
  他不知道,连马太傅都说,他的师父是个好人,没有他的师父,他早就和他的亲人一样,死在了逆王手中,也等不到温彻带兵来救他。
  温元初:算了,都过去了,不要纠结这些了。
  凌颂摁黑手机屏幕,关了机。
  他将脑袋缩进被子里。
  在悄无声息的黑暗中,他想,如果当时温彻真的告诉他,即便没有证据,他或许还是会信的。
  他怕温彻,但是在接到那杯毒酒之前,他最信任和依赖的人,始终都是温彻。
  也只有温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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